- C20250045's blog
《行于流逝的岸》
- 2025-4-14 11:12:28 @
$\color{red}{流淌于「有」与「无」的狭间,冰冷的潮水永世冲刷着两岸,将一切带向最终的归宿。}$
岸边永远堆叠着两种时光。青苔覆盖的岩石静默如远古的碑文,而浪花正以分秒为刻度雕刻新的纹路。我站在钱塘江畔,看潮水裹挟着泥沙奔涌向前,忽然明白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不仅是水在流动,更是站在岸边的自己,早已被时光浸透了衣襟。
八月的江风裹着咸涩的水汽,远处潮头如雪线推移,碾碎沿途漂浮的枯木与渔网。当第一波潮水撞上丁字坝的刹那,千万吨江水骤然挺立成翡翠的悬崖,又轰然碎裂成漫天银屑。我俯身拾起一枚得浑圆的青瓷片,釉面蛛网般的冰裂纹里,依稀映着南宋临安城的灯火——这分明是八百年前龙泉窑的遗珠,却在潮汐的吞吐间与今日的塑料瓶盖、荧光渔漂共生在泥滩上。
在敦煌莫高窟斑驳的壁画前,我见过最惊心动魄的凝固与流动。北魏的飞天衣袂间凝固着千年前的朱砂,可她们飘带翻卷的弧度分明还在流动。供养人画像的颜料正在氧化褪色,但画中女子低垂的眉眼依然流转着虔诚的光。时间在这里像被切割的琉璃,碎成无数折射着永恒光芒的棱角。那些手持画笔的僧侣们,是否也曾在月夜徘徊于宕泉河边,将流水的声响与星辰的轨迹一同揉进青金石研磨的颜料?此刻洞窟外的白杨树正在沙暴中剧烈摇晃,金箔剥落的菩萨指尖却始终拈着静止的莲花。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时,东晋的烽烟正在远处明灭。他弯腰的刹那,南山雾霭漫过衣袖,竹篮里却盛满了不会凋零的秋色。李白在敬亭山独坐,看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却让这份清寂在诗行里开出了亘古的莲花。原来真正的智者从不与流水角力,他们懂得在岸边的青石上静坐,让岁月的波纹在衣襟上织就星辰的轨迹。
苏轼泛舟赤壁时,江水正在他的酒盏里摇晃着月光。他听见江水东去的声响,却写下"物与我皆无尽也"的顿悟。江流千古,明月始终悬在墨色天幕,那些被浪花打湿的衣袖,在某个晨雾弥漫的瞬间,也会蒸腾成新的云霞。就像此刻我脚下的潮水,退去时留下贝壳的残片,涨潮时又带来太平洋深处的水藻,生命的消逝与永恒在此达成奇妙的和解。
暮色渐浓时,最后一波潮水褪成绸缎般的暗纹。渔船上亮起暖黄的灯,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与天际残留的霞光融成琥珀色的薄雾。对岸的楼群正次第亮起霓虹,电子屏的蓝光倒映在江面,恍若银河坠落人间。我忽然看清了岸边真正的永恒——那些被不同时代光芒浸染的浪花,那些在消逝中不断重生的倒影,都在诉说着:唯有承认自己也是流逝本身,才能与奔涌的时光达成最温柔的共振。
站在岸上的人终将明白,真正不朽的从不是抗拒流逝的徒劳,而是与永恒流动共处的智慧。当我们学会像礁石般接纳潮汐的亲吻,像芦苇般在风中保持舒展的姿态,那些被岁月冲刷的伤痕终会变成珍珠的母贝,将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打磨成星辰坠入大海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