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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们还看得到的话(《山野秋瑟》第一章)
- 2025-9-22 15:55:47 @
新的小说......
第一章
深秋的山野,枯黄的草丛在风中起伏如浪,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翻涌的金色海洋。我站在高处眺望,远处层峦叠嶂,墨绿色的山脊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恍若沉睡巨兽的脊背。
云层低垂,灰蒙蒙的,仿佛要将这本就贫瘠的土地压得更低、更沉。这里的群山总是这样——既像慈祥的长者,默默庇护着我们;又像无情的牢笼,囚禁着我们渴望远方的灵魂。山风总是不绝地呼啸而过,带来远处松林的呜咽,还有干燥的泥土气息。
父亲常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袋锅子一明一灭,如同他眼中闪烁又复杂的光芒。他望着远山说:“八〇年到〇〇年,是咱们这最难熬的二十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家,都在贫困线上挣扎。那时候啊,一碗玉米糊要分两顿吃,谁家娃能吃饱肚子就是福气。”可奇怪的是,每当他说起这些,被岁月刻满皱纹的眼角却总会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仿佛那段苦日子里藏着什么珍贵的物事,是如今再也找不回的。他的目光穿过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望见了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那些与他一同在这片土地上挣扎的老伙计们。
我叫陈山,名字是爷爷起的。他说我们世代住在这山里,山就是我们的根,哪怕再穷,也不能忘了本。妹妹叫陈秋,生于一九八八年的秋天,那一年山上的野果意外地丰硕,母亲说这是好兆头,意味着再贫瘠的土地,也能悄悄孕育希望。我们的家坐落在山腰上,是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掺杂着麦秸的黄土。冬天北风呼啸着从墙缝钻进来,在屋内打着旋儿;夏天雨水从屋顶渗漏而下,在泥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洼。但母亲总是有办法让它看起来整洁温馨——墙上贴着她用旧报纸仔细糊过的墙围,窗前挂着她用碎布头缝制的帘子,虽然褪了色,却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只疲惫却不肯停歇的蝴蝶。
那一年,我十三岁,妹妹八岁。我考上了镇上的初中,成了村里少数能继续读书的孩子。父亲默默抽了一夜的烟,烟草的焦香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沉重也缭绕。第二天一早,他卖掉了一半的存粮,又向亲戚借了些钱,才凑齐了我的学费。我知道,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年,我们餐桌上可能很难见到白面了,连玉米饼子都要省着吃。
“山子,到了镇上好好学。”父亲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子一明一灭,映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咱家没门路没背景,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但要是实在读不下去,也别硬撑,回家来,爹教你种地,饿不死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岁月的砂纸打磨过,粗粝,却踏实。
母亲悄悄抹着眼泪,把仅有的几个煮鸡蛋塞进我的包袱里:“别听你爹的,能读就一直读。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她的手指粗糙,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裂口,那是长年累月劳作的印记,也是一本无字的付出之书。
“哥,你去镇上上学,会不会不回来了?”妹妹拉着我的衣角,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又依人的小兔子。她的羊角辫有些散乱,脸上还沾着玩耍时蹭上的泥土。
“傻话,周末就回来。”我揉揉她的头发,嗅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那是家的味道。“给你带镇上的糖。”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像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子:“真的?”
“真的。”我伸出小指,和她拉钩。她的小指冰凉,却紧紧地勾住了我的手指,仿佛生怕我反悔,又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忘不了那天清晨,父亲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送我去镇上的情景。山路崎岖,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在抗议这过早的劳碌,又像是为我们父子伴行。父亲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晨雾中回荡,他的背影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瘦削。直到镇中学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他才停下脚步。
“山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山间的回响,“读书是出路,但不是唯一的出路。若读不下去,就回家,不丢人。”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烤红薯,外皮已经有些焦黑,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拿着,中午吃。在学校……别跟人比吃穿,咱比不起。”
我点点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我一定要读下去,一定要走出这片大山,去看看山那边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手中的烤红薯沉甸甸的,还带着父亲的体温。
镇上的中学比村里小学大得多,红砖砌成的教学楼在我眼中气派非凡。同学们穿着各色的新衣服,而我只有母亲用旧衣服改制的衣衫,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补丁。他们谈论着电视节目、新出的零食,而我只能默默听着,插不上话。我知道,我和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座大山。
宿舍是二十人的大通铺,我的铺位在最角落,靠近漏风的窗户。第一晚,我冻得瑟瑟发抖,把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还是冷。邻床的同学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哪来的?被子这么薄,冻病了传染我们。”他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在寂静的宿舍里像一根冰冷的针。
我缩了缩脖子,没说话。第二天,我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去操场捡落叶塞进被套里保暖,虽然简陋,但总算能抵挡一些寒意。那些干枯的树叶在翻身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低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秋天最后的陪伴。
食堂的饭菜要钱买,最便宜的玉米糊也要五分钱一碗。我舍不得,每周从家里带一罐咸菜和干粮。干粮到了第三天就硬得像石头,得泡在热水里才能下咽。同桌王磊家里是镇上的,经常把他吃不完的馒头分给我:“陈山,你帮我吃了吧,我妈非让我带,我都吃腻了。”他的眼神里没有施舍,只有真诚的善意。
我知道他是好心,但少年的自尊心让我难以接受。每次推辞,王磊就笑着说:“那你帮我写作文吧,你语文好,就算劳务交换。”就这样,我靠帮他写作业,换来了不至于饿肚子的食物。那些馒头虽然已经冷了,却比什么都香甜,因为它包含着尊严的温度。
第一个周末,我步行二十里山路回家。妹妹早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了,一见我就飞奔过来,两条小辫子在身后跳跃,像两只迫不及待的蝴蝶。
“糖呢?”这是她的第一句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我从兜里掏出小心包好的水果糖,那是用我省下的饭钱买的,糖纸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她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眼睛眯成了月牙,满足地吮吸着,仿佛那甜味能融化所有艰辛。
“甜吗?”
“甜!”她用力点头,然后神秘地拉住我的手,“哥,我带你看个东西。”
她拉着我跑到屋后,指着那棵瘦弱的桃树:“看,它结果子了!”
我惊讶地发现,那棵从来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上,竟然挂着三个青涩的小桃子,在秋风中轻轻摇晃,像是随时都会掉落,却又顽强地紧抓着枝头。
“奶奶说,这是好兆头。”妹妹认真地说,小手轻轻摸着那毛茸茸的小桃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咱家会有好运的。”
那天晚上,我听见父母在里屋低声交谈。煤油灯的光晕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泥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晃动。
“棉衣还得添点棉花,山子在学校冻着了。”母亲的声音透着担忧,伴随着细微而绵长的缝补声,“昨晚起风了,我担心他被子薄。”
“我知道,明天我去北场看看,能不能揽点活。”父亲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枕边的耳语,“学校要交什么费用吗?”
“说是要买校服,一套得二十块。”母亲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怕惊扰了夜的沉默,也怕惊醒了沉重的现实。
屋里沉默了很久,只有父亲抽烟袋的叭嗒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我心上。
“我想办法。”父亲最终说,语气里有一种沉重的决心,像是做出了一个别无选择的抉择。
第二天清晨,父亲果然一早就出门了。北场离我们村有十五里路,那里有个棉花加工厂,偶尔会招临时工。但工作极累,要将百斤重的棉花包扛进扛出,报酬却很少,通常只有实在揭不开锅的人才会去。我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脊背微微佝偻,却步伐坚定。
父亲直到深夜才回来,满身棉絮,像雪人似的,累得话都说不出,但从怀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二十元钱,递到母亲手里。那些纸币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却叠得整整齐齐。
“给孩子买校服吧。”他对母亲说,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拖着浓浓的疲惫。
母亲转过身去,我看见她悄悄抹了抹眼角,肩膀微微颤抖。
学校里,我越发用功。我知道那二十元钱意味着什么——那是父亲一整天的重劳苦,是母亲省下的饭钱,是妹妹眼巴巴看着别人吃糖时的渴望。每个夜晚,当宿舍里的其他同学已经进入梦乡,我还在走廊的灯光下看书,那些文字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都带着重量,刻着期望。
期中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三。老师表扬了我,同学们也投来惊讶的目光。放学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仿佛踩着的不是路,而是云朵。
然而当我走到村口,却发现气氛不对劲。几个邻居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看见我来了,立刻散开了,眼神躲闪,像是在回避什么灼人的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像乌云般笼罩下来。
我加快脚步跑回家,只见母亲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妹妹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玩着衣角,小脸上满是惶恐。
“妈,怎么了?”
母亲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你爸……你爸和老李吵起来了,动了下手……”她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老李是村里的富户,有着村里最大的一片果林。父亲平时在他那里打零工,补贴家用。
“为什么?”
“说你爸偷摘了他的桃子...”母亲哽咽着,“你爸哪是那种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我放下书包就往外跑,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找到了父亲。他独自坐在石墩上,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不少精神气。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孤寂。地上的烟蒂散落了一地。
“爸。”
他回过头,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已经结痂:“放学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他们说您...”
“假的。”父亲斩钉截铁,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怒气,“是老李家的儿子摘了桃,怕挨骂,赖在我头上。”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那为什么不说清楚?”
父亲苦笑一声,皱纹像沟壑般深刻:“人家是村长的侄子,说什么信什么。咱们说什么,谁信?”他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这世道,穷就是原罪。山子,你要记住今天,记住没钱没势的人连说真话都没人信。”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成绩单在口袋里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即使考得再好,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山里的规则,远比书本上的知识复杂得多。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家路上,父亲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什么:“给你。”
那是一个略微压坏了的桃子,已经熟透,散发着甜蜜的香气,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一小块凝固的阳光,也像一份沉默的辩白。
“爸,这...”
“咱家树上的。”父亲笑了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带着一丝苦涩的欣慰,“三个呢,给你留了一个。”
我握着那个桃子,心里五味杂陈。桃子温暖的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却带着一丝苦涩。我知道,这个桃子代表着父亲的尊严和对我们的爱。
夜里,我听见父母又低声交谈。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像是铺了一层薄霜,清冷而忧伤。 蟋蟀在墙根下鸣叫,像是在为这个夜晚伴奏。
“这样不行,孩子在学校抬不起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父亲沉默片刻,烟袋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像是一只疲惫却不肯熄灭的萤火虫,“我想好了,明年开春,我去省城打工。”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什么?那得多久才能回来一趟?”
“为了孩子,值得。老李这事让我看明白了,在这山沟里,累死累活也翻不了身。听说省城工地一天能挣十几块呢。”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窗外的月亮又冷又亮,照着我们这间小小的屋子,照着一个艰难的决定。我知道,这个决定将改变我们家的命运。
第二天是周日,我该回学校了。妹妹早早起来,在我的书包里塞了什么,动作鬼鬼祟祟的,却掩不住眼中的期待。
“是什么?”我问。
“秘密。”她眨眨眼,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到学校再看。”她的笑容天真无邪,暂时驱散了家中的阴霾,像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
走出很远,我回头望去,妹妹还站在村口那棵老树下,瘦小的身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孤单,像一棵顽强生长的小草,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着向上,望着远方。
到了学校,我打开书包,发现里面有一个用手帕小心包好的东西——是剩下的两个桃子,妹妹一个都没留给自己。手帕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哥,好好学习。”那些字迹稚嫩却认真,仿佛倾注了她全部的心意和盼望。
我攥着那张纸条,鼻子突然一酸。桃子的香气混合着妹妹的心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温柔地包裹着我。
那天晚上自习课,我打开作业本,第一页空白处不知不觉画满了桃子的形状。圆润的,饱满的,象征着某种我说不清的渴望与牵挂。
班主任走过来,看见了我的涂鸦,出乎意料地没有批评我。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喜欢画画?”他问,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好奇。
我慌忙用手遮住本子:“随便画的...”脸颊有些发烫。
“画得不错。”他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有兴趣参加学校的绘画比赛吗?主题是‘家乡’。”
我愣住了,心脏砰砰直跳:“我...可以吗?”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当然。”老师拍拍我的肩膀,力道温暖而坚定,“艺术不论出身,山里的孩子也有发现美的眼睛。”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生活。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像春天的竹笋般破土而出,急切地想要生长,想要触碰天空。
周末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把绘画比赛的消息告诉了家人。破旧的饭桌上,一盏煤油灯在我们中间摇曳,墙上投下我们晃动的影子,像是在上演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无声却坚实的皮影戏。 咸菜窝头和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就是我们今晚的晚餐,却因这个好消息而显得格外珍贵。
“绘画比赛?”父亲皱起眉头,筷子停在半空中,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他眼中的疑虑,“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有那功夫不如多砍点柴火。”他的质疑像一盆冷水,但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得奖了有奖金,”我急忙解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一等奖五十元呢!”这个数字在空气中回荡,带着诱人的魔力,也带着一丝微光。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五十元?够咱家两个月嚼谷了。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是搞艺术的料。那是城里有钱人家娃玩的东西。”他的语气中带着自嘲和无奈。
“让山子试试吧。”一直沉默的奶奶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她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历经风霜却依旧慈悲的雕塑,眼神却清亮如灯。“孩子喜欢,就让他试试。人活一辈子,不能光想着填饱肚子。”她的话语缓慢而有力,带着岁月的智慧。
奶奶很少说话,但一旦开口,家里人都听她的。父亲不再反对,只是嘟囔了一句:“别耽误学习。考不上学,画得再好也是白搭。”但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我高兴极了,连夜开始构思我的画作。煤油灯下,我翻出所有能用的纸片,甚至用树枝在泥地上练习。妹妹自告奋勇当我的模特,坐在桃树下,假装手里捧着一个桃子,小脸认真极了,眼神中充满了庄严的神情,仿佛正在参与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笑一笑。”我对她说。
她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天真又滑稽,像阳光般灿烂,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夜晚。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要画什么——不是单纯的山、云或树,而是贫瘠中的希望,苦难中的微笑。那种笑容能够照亮最黑暗的夜晚,也能温暖最寒冷的心。
那个周末,我完成了素描稿。画上的妹妹坐在桃树下,笑容灿烂,手里捧着想象中的桃子。背景是我们家的土坯房,窗前母亲缝的布帘依稀可见,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是在向我们招手,也像是在述说着家的温暖。
周日晚返校时,我把画稿小心地卷起来,塞进书包最里层,像藏着一个珍贵的梦想,也像怀揣着一份家庭的期望。 临走前,母亲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拿去补补身子,看你瘦的。”我知道那是家里仅剩的几个鸡蛋之一,本来是留给奶奶补身体的。鸡蛋还温热着,带着母亲的体温,也带着她沉甸甸的爱。
回到学校,我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完善这幅画。班主任给我提供了颜料和画笔,这是我第一次用真正的颜料作画,而不是用铅笔和废纸。每一种颜色都让我惊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打开了新世界。 我舍不得多用颜料,总是调得很稀,画一层等干了再画一层,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每一笔都倾注着情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浓。山上的树叶红了一片,像燃烧的火焰,在蓝天映衬下格外壮美。而我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因为家里捎来口信,说奶奶病重了。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我的心湖,激起层层忧虑的涟漪,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期中考试前夕,我终于完成了画作。班主任看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画中那棵桃树和树下笑容灿烂的女孩,眼神复杂。
“不好吗?”我忐忑地问,手心渗出细汗,心跳如鼓。
他摇摇头,眼中有着复杂的神情:“很好,出乎意料的好。只是...”
“只是什么?”
“太真实了,”他叹了口气,手指轻轻划过画中土坯房的墙壁,仿佛能触摸到那些粗糙的土坯和岁月的痕迹,“真实的贫困,真实的艰辛。评委们可能更想看到...欣欣向荣的景象。”他的语气中带着遗憾和无奈。
我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山谷:“那该怎么办?”
“就这样吧。”老师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试图给我一些鼓励,“艺术首先要是真实的,然后才是美的。你这幅画,有灵魂。”他的肯定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我心中的失望,也坚定了我的选择。
交上画作的那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管结果如何,我已经表达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那棵桃树和妹妹的笑容已经永远留在了画布上,成为永恒的瞬间。
一周后,比赛结果出来了。我没有得奖。获奖作品挂在教学楼大厅里,都是色彩明快、充满希望的画面:新建的教学楼、丰收的田野、穿着新衣服的孩子...我的画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华丽宴会的灰姑娘,质朴却真实。
班主任特意找我谈话:“别灰心,你的画很有力量,只是...不太符合主流审美。”他顿了顿,又说,“评委们认为过于强调苦难,不够积极向上。”他的话语委婉,却像针一样刺在我的心上。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失望是有的,但奇怪的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烈。或许是因为在绘画的过程中,我已经得到了比奖项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用艺术表达自我的勇气。这种勇气比任何奖项都更加珍贵,它源于内心,也终将回归内心。
周末回家,我没提比赛的事,但妹妹不知怎么知道了。她拉着我的手,来到桃树下,眼神中充满了理解和安慰。
“没关系,哥,”她认真地说,小手紧紧握着我的,传递着温暖和力量,也传递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我觉得你画得最好。王奶奶看了都说像,说她看了都想哭。”她的肯定像是一剂良药,治愈了我心中的失落。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给你。”
里面是半块水果糖,已经有些化了,粘在糖纸上,却显得格外珍贵。
“哪来的?”我问,喉咙有些发紧,被她的心意深深打动。
“帮王奶奶捡柴火,她给的。”妹妹得意地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满了星星,闪烁着纯真的光芒,“我留了一半给你。”
我剥开糖纸,把糖分成两半,一半塞进妹妹嘴里,一半自己含着。甜味在口中化开,带着果香,也带着一丝苦涩。那种甜中带苦的滋味,仿佛就是我们生活的写照,也是成长的滋味。
真甜,甜得发苦。
那天夜里,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声音从奶奶的房间传来,断断续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揪心。
我轻轻推开门,只见奶奶靠在床头,用手帕捂着嘴咳嗽,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汗珠在额头闪烁,像是夜露落在枯草上,凄清而脆弱。
“奶奶,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勉强笑了笑,笑容在皱纹中绽开,像是秋日里最后的花朵,努力展现着最后的美丽:“老毛病了,吵醒你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被咳嗽声淹没。
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手帕上有点点血迹,像雪地里的梅花,心里一惊:“您咳血了?”
“没事,天凉了,嗓子不舒服。”她急忙把手帕藏起来,动作慌乱,像是在掩饰什么可怕的秘密,也像是在保护我们不受惊吓,“快去睡吧,明天还上学呢。”她的催促中带着关爱和不舍。
我犹豫着退出房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般笼罩下来,沉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第二天,我注意到父母的脸色都很凝重。母亲的眼睛红肿,父亲抽烟比平时更凶,烟雾笼罩着他愁苦的面容。显然,他们也发现了奶奶的病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惧和悲伤。
“得去县医院看看。”父亲对母亲说,声音低沉得像阴雨天的闷雷。
“哪来的钱啊?”母亲的声音带着绝望,像被困的小兽,眼神无助而惶恐,“上次山子学费还欠着二叔家二十块没还呢。”
父亲沉默地点燃一袋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模糊:“我去找老李借。”这个决定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艰难和屈辱。
“什么?你疯了?他上次那样污蔑你...”
“没办法了。”父亲掐灭烟头,动作决绝,像是掐断了最后的犹豫和尊严,“妈的病不能拖。我这张老脸,不值钱。”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牺牲。
我站在门外,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渴望长大,渴望力量,渴望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痕迹,却感觉不到疼痛。
返校的路上,我一路沉默。天空灰蒙蒙的,飘起了细雨,山路上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艰难。我知道,即使父亲放下尊严去借钱,也很难凑够奶奶的医药费。村里的赤脚医生私下说过,奶奶的病可能要到省城才能治好,那费用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前方的路。
回到学校,我发现课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很精致,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右上角印着省教育局的字样,在简陋的课桌上显得格外醒目。
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张获奖证书和一张五十元的汇款单。我愣住了,仔细看证书上的字:“《山野秋瑟》荣获全省青少年绘画比赛特别奖”
特别奖?什么意思?
班主任笑着走过来,眼中有欣慰的光,像是阴天里透出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省里的评委看到了你的画,虽然不符合主题要求,但他们认为值得鼓励。这是专门为你设的奖项。”他的解释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带来了一阵惊喜。
我握着那张五十元的汇款单,手微微颤抖。汇款单很轻,却又无比沉重,承载着希望和可能,也承载着突如其来的转机。
五十元,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我们家两个月的生活费,或者——足够奶奶去县医院看一次病。希望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黑暗,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周末我迫不及待地回家,第一时间把汇款单交给了父亲。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接过汇款顿时有些颤抖,仿佛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也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希望。
“这...这是...”父亲难以置信地看着汇款单,又看看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惊喜,“你画画得的?”
我用力点头,喜悦几乎要从胸腔中溢出来:“省里给的特别奖,说是鼓励奖。”
父亲看着汇款单,久久没有说话,然后突然转身走出门去。我跟着他,看见他站在屋后的桃树下,肩膀微微颤抖。秋风拂过,几片枯叶旋转着落下,像是在无声地哭泣,也像是在默默地释放。
那天晚上,我们开了家庭会议,决定下周就带奶奶去县医院看病。煤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跳动着光影,气氛凝重而坚定,像是在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也像是在迎接一场未知的战斗。
“我也去。”妹妹坚持道,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中有着超乎年龄的坚决。
“你去干什么?添乱。”母亲说,声音疲惫,带着担忧。
“我会照顾奶奶!”妹妹不服气,跺着脚,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和能力,“我还可以唱歌给奶奶听,奶奶说听了我的歌就不难受了。”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最终,我们决定全家都去。这是我们家第一次集体出远门,为了省车费,父亲借了村里的拖拉机,在车斗里铺了厚厚的稻草,像是要为奶奶准备一个柔软的窝,也像是要开启一段艰难的旅程。
去县医院的那天清晨,霜很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像是铺了一层盐,也像是世界褪去了颜色。 我们用厚厚的被子把奶奶裹得严严实实,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车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妹妹紧紧挨着奶奶坐着,小手一直握着奶奶的手,仿佛要传递给她力量和温暖,也仿佛要抓住最后的时光。
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寒风刺骨,像是要把一切都冻结。我看着沿途荒凉的山景,看着父母忧虑的侧脸,看着奶奶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个愿望像是一颗种子,在寒冷的心中生根发芽。
县医院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冰冷而陌生。 奶奶显得很不安,紧紧抓着我的手,她的手干瘦而冰凉,像是秋天的枯枝,脆弱而易折。
检查过程很漫长,我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结果,时间仿佛凝固了。妹妹真的唱起了歌,稚嫩的歌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清泉般清澈,引来几个护士善意的微笑。歌声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焦虑和恐惧,也带来了片刻的宁静。
终于,医生叫我们进办公室。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检查报告,然后说出了一个让我们心碎的词:肺癌,晚期。
“最多还有半年。”医生委婉地说,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年纪大了,不建议化疗,回家好好休养吧,尽量让老人舒服点。”这些话像冰冷的锤子,敲碎了我们的希望。
回家的路上,没有人说话。秋风呼啸着灌进拖拉机车厢,奶奶靠在母亲肩上睡着了,脸上有着难得的安宁,仿佛逃离了痛苦的折磨,也像是进入了最后的梦乡。 妹妹紧紧依偎在我身边,小手冰凉,像是在寻求安慰和保护,也像是在默默承受。
我知道,有些事情即将改变,有些离别正在倒计时。夕阳西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不愿离开的眷恋,也像是无限延长的悲伤。
那个秋天似乎格外短暂,冬天提前到来了。第一场雪落下时,奶奶已经卧床不起。土坯房里冷得像冰窖,尽管母亲生了炉子,但寒意依然从四面八方渗入。
母亲辞去了临时工的工作,全心在家照顾奶奶。父亲更加拼命地干活,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悲伤。他常常很晚才回家,带着一身寒气,像是从冰天雪地中走来的雪人,冰冷而疲惫。
我每天放学后就赶回家,帮母亲照料奶奶,给妹妹辅导功课。日子艰难地向前推进,像一辆超载的牛车,在泥泞中蹒跚前行,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
奶奶的病一天天加重,咳嗽越来越频繁,止痛药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但她从不呻吟,总是忍着痛苦,对我们微笑,那笑容像冬日里微弱的阳光,虽然微弱,却依然带来温暖。
“山子,”有一天她叫我到床边,声音气若游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而脆弱,“把那幅画给我看看。”
我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知道...”
“秋丫头告诉我了。”奶奶笑了笑,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闪着光,像是最后的烛火,摇曳却不肯熄灭,“说我孙子的画得奖了。”
我不好意思地拿出画作,在她面前展开。画布上的桃树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生动,仿佛能闻到花香,也能感受到那份执着的生机。
奶奶仔细地看着画,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轻声说:“真好,真像咱们家。”她的手指颤抖着,仿佛想触摸画中的一切。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画中的桃树,眼神悠远,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无法触及的未来:“明年春天,它一定会开很多花,结很多果...”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我没有告诉她,医生说她可能看不到明年春天的桃花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她干瘦的手。
十二月初,奶奶已经不能进食,只能靠流质维持生命。县医院派来的巡回护士暗示我们,是时候准备后事了。这个消息像最后的判决,沉重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父亲去买了一口棺材,停放在偏房里。每当看到那口深色的棺材,妹妹就会害怕地抓住我的手,小手心全是汗,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也充满了对死亡的懵懂。
“奶奶真的要走了吗?”她问,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小鹿,寻求着安慰和答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力量和安全感。沉默有时候比言语更能传达情感,也更显得无奈。
冬至那天,奶奶突然精神好了许多,能坐起来喝半碗粥了,还和我们有说有笑。妹妹高兴极了,以为奶奶的病好了,在屋里蹦蹦跳跳,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母亲偷偷把我拉到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声音哽咽:“这是回光返照,你奶奶...就这两天了。”她的预言像是一块冰,投入了我刚刚温暖起来的心湖。
我心中一沉,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母亲的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十岁,皱纹中刻满了悲伤和疲惫。
“去叫亲戚们来吧,”母亲哽咽着,用手背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最后一面了。”这个决定像是从她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父亲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报信,亲戚们陆续赶来,屋子里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可怕。奶奶似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依然微笑着,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说着告别的话,平静得让人心碎。她的平静反而让我们的悲伤更加沉重,也更加无助。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山野一片洁白,像是披上了素缟。奶奶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我手里,动作缓慢而艰难。
“给你,”她喘着气,声音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好好读书,走出大山。”她的嘱托简单却沉重,承载着她最后的期望。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叠整齐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元,最小的是五分,整整一百元。我不知道奶奶攒了多久,在病中又是如何藏起来不让父母发现的。这些钱带着她的体温和气息,沉重得像是一座山。
“奶奶...”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那些带着她体温的纸币上。
她摇摇头,示意我收起钱:“别让你爸知道...”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关爱和智慧。
这时,妹妹也跑进来,奶奶同样塞给她一个小布包:“秋丫头,以后嫁个好人家...”她的祝福中充满了不舍和期望。
妹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高兴地接过礼物:“谢谢奶奶!”她的天真无邪像是一把刀,刺痛了我们的心。
夜深了,亲戚们陆续离去,只剩下我们一家守在奶奶床前。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随之晃动,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演绎着最后的告别。
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乎听不清了。她看向窗外,喃喃道:“桃花开了...”她的眼神迷离,仿佛看到了我们看不见的景象,也仿佛回到了某个春天的记忆。
窗外只有漫天飞雪,但我仿佛真的看见春风拂过,桃花灼灼盛开,像一片粉色的云霞,美丽而短暂。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奶奶永远闭上了眼睛。母亲失声痛哭,父亲默默流泪,眼泪沿着皱纹流淌,像是融化的雪水,冰冷而哀伤。 妹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凉,撕裂了夜的宁静。
我握着奶奶逐渐冰冷的手,没有哭,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再也回不来了。窗外的雪还在下,世界一片寂静,仿佛也在默哀。
葬礼很简单,按照当地习俗办了三天。下葬那天,天空飘着细雪,全村的人都来送行。老李也来了,在奶奶灵前磕了三个头,对父亲说了一句:“节哀。”他的到来和道歉,在这个时候显得微不足道,却又是一种和解。
父亲点点头,没说什么。在这一刻,往日的恩怨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死亡让一切争执都显得渺小,像是雪地里的足迹,终将被新雪覆盖。
奶奶下葬后,家里明显空了许多。母亲常常对着奶奶的房间发呆,父亲更加沉默寡言,只有妹妹还不时地问:“奶奶什么时候回来?”让人心碎。她的问题像是一遍遍揭开我们心中的伤疤,也提醒着我们那份永远的缺失。
冬天最难熬的时候,我们几乎顿顿吃土豆和白菜。那棵桃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我常常担心它能否活到明年春天。但想起奶奶的话,我又抱有希望。希望像是雪地下的种子,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我把奶奶给的钱藏好,决定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候才动用。那是奶奶最后的心意,我不能随意浪费。每一分钱都带着奶奶的温度和期望,沉重而珍贵。
临近期末,学习任务越来越重。我知道我必须取得好成绩,才能对得起奶奶的期望。每天晚上,我都在煤油灯下学习到很晚。手冻得通红,就呵口气搓一搓继续写;眼睛累了,就用冷毛巾敷一敷。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个周末,我正在家复习,突然听到妹妹在屋外惊叫:“哥!快来看!”
我跑出去,只见她指着桃树:“看!花苞!”
我惊讶地发现,在积雪覆盖的枝头,竟然有几个小小的、粉嫩的花苞悄然萌发。在这严寒的深冬,这简直是个奇迹,像是奶奶留给我们的希望和讯息。
妹妹高兴地围着桃树又唱又跳:“奶奶说过,桃树明年会开很多花!”她的快乐感染了我,暂时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那一刻,我仿佛真的相信,是奶奶的灵魂保佑着这棵桃树,让它在这严冬中提前绽放生机。希望像花苞一样,在冰雪中孕育,等待着绽放的时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站在开满桃花的树下,微笑着向我挥手。她的身后是一片光明,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美好景象。醒来时,枕边已湿了一片,但心中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醒来后,我拿出画笔,凭着记忆画下了这个梦。这一次,我不为比赛,不为获奖,只为了留住那份温暖和希望。画中的奶奶面容安详,身后的桃树花开如霞,像是永远不会凋谢。
春天终于来了,山野重新披上绿装。奶奶去世的悲伤渐渐淡去,生活继续向前。但每个人心中都多了一份思念,一份沉重,像是融入了血液中,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
桃树果然开满了花,粉白一片,远远就能闻到清香,引得蜜蜂嗡嗡作响。妹妹每天都要在树下坐一会儿,说是在“陪奶奶说话”。有时她会把学校里的事喃喃地说给桃树听,相信奶奶能听到。她的行为天真却感人,像是与奶奶之间的一种特殊联系,也像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我的画被班主任推荐参加了一个更大的比赛,意外获得了全国性奖项。有一所城市的中学甚至来信,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让我转学去那里读书。消息传来,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父母又喜又忧。喜的是我有了更好的机会,忧的是那所学校在遥远的省城,我必须住校,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他们的矛盾心情写在脸上,既为我骄傲,又为分离而难过。
“去吧,”父亲最终说,声音里有着不舍与骄傲,“你奶奶会高兴的。家里你别操心,有我呢。”他的决定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充满了牺牲和支持。
母亲连夜为我缝制新衣,针脚细密得像她的牵挂,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她的爱与不舍。妹妹则偷偷在我书包里塞满了桃干,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像是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离家的前一天,我独自爬到山顶,俯瞰这个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山村。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熟悉而温暖。这一切像是刻在了我的灵魂中,永远不会忘记。
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我走多远,这里永远是我的根,我的起点。大山给了我贫困,也给了我坚韧;给了我局限,也给了我梦想。这种认知让我更加坚定和清醒,也让我明白了自己从何而来。
第二天清晨,全家送我到村口。拖拉机已经在等着了,它将带我去镇上,然后我坐长途汽车去省城。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不舍和期待。
母亲泪眼婆娑地叮嘱个不停,要我吃饱穿暖,话语中充满了关爱和担忧。父亲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学。”三个字,重如千钧,承载着他所有的期望和信任。
妹妹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路上看。”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努力忍着泪水。
拖拉机发动了,我挥手告别,看着家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山路转弯处。村庄在视野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棵开花的桃树依稀可见,像是最后的告别和守望。
打开妹妹给的布包,里面是一幅稚嫩的画:一棵开满花的桃树,树下站着四个人,天上还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人——显然是奶奶。画纸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哥,别忘了我们。”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滴在画纸上,晕开了铅笔的字迹。我将画小心折好,贴胸收藏,像是护身符一样珍贵,也像是一份永不褪色的承诺。
车窗外,山野迅速后退,熟悉的风景渐渐被陌生的景象取代。我知道,一段全新的生活正在前方等待着我,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但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记得这个山村,记得这里的秋瑟与春华,记得奶奶的期望,记得那棵在严冬中绽放的桃树。这些记忆像是灯塔,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因为它告诉我: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生命也能找到出路,绽放出最美的花朵。这种信念将伴随我一生。
而我,就是要走出大山,寻找属于自己的绽放之路。这个决定坚定而清晰,像是拨开了迷雾,看到了远方的光芒。
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我靠在车窗上,渐渐入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开满桃花的山野,奶奶站在树下,微笑着向我招手。她的身影模糊而温暖,像是融入了阳光中。
“向前走,别回头。”她说,“但永远别忘了你从哪里来。”她的嘱托简单却深刻,像是最后的礼物。
我郑重地点头,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决心。这种力量来自于我的根,我的土地,我的家人。
是的,我会向前走,不回头。但无论走多远,我都不会忘记——
我是大山的儿子,我的根,永远在那片山野秋瑟之中。这个认知让我更加完整和坚强,像是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后续还要修改,只是初稿,不喜勿喷。不要转载,球球了😢😢
先看着先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