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20250083's blog
夏恋慕
- 2025-7-12 10:49:10 @
夏恋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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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炽欲焚稿,墨冷已成灰。 ——题记
蝉声是天空灼穿的针眼,嘶嘶漏着熔金的光阴。砖缝与铁栏的裂隙,渗着金属刮擦骨头的锐响。时间这块旧绸,布满毛边与裂痕,悬垂于虚空,却不肯彻底撕裂。
世界浮在焰尖上摇晃。砖石在蒸发,钢铁在蒸发,连影子都蒸腾起海市蜃楼。我悬在滚烫的虚线之上,意识的边缘烙着冰冷的焦痕。衣袋深处蜷着几页薄纸,它们自燃成压缩的火焰——字迹在高温里扭曲碳化,墨痕模糊如心炉壁上,悄无声息溃烂的伤口。在星霜三易积余九日的长河里,未启程,已成指间簌簌落下的劫灰,散入灼热的风中。
光,是液态的针群。刺穿稀薄屏障,将跳跃又碎裂的金斑钉在虚无处。所谓浓荫,不过是游移的谎言。光点如活火逡巡,指尖刚触到一丝虚假的凉意,那片诱人的金色便倏忽溃散。神经底片刻下灼痛的印记——这永恒的逃逸,复刻着意识深处那个滑动的光斑。
意念是徒劳的追光者。每一次校准镜中摇曳的幻影,只在认知薄膜上,烙下了细小的孔洞。冰凉的虚无灰烬从中簌簌溢出,落满思维的沟壑,堆积成无声的丘陵。
骤静。蝉鸣刻度瞬间归零。巨大的死寂如寒冰浇铸的秤砣,轰然砸入意识沸腾的海。
世界灌满了静默的尖啸。熔炉吞下冰块,炸开一片真空。无形的叶片在闷热牢笼中簌簌发抖,胸腔压缩着炽热的星尘,却寻不到爆裂的豁口。 呼喊无声地沸腾,灼烧所有神经通路。阀门紧闭,言语淤塞成喉中的顽石。那焦点在光与热的屏障之后,亮得刺目,又远得绝望——我隔着融化的厚水晶,凝视亿万光年外,那颗坍缩的期冀属于我的星。
槐影幽深如潮湿洞穴。叶簇低垂,是心事的帷幕。蝉鸣刻度猛然飙升,带着献祭的偏执。那声响已非振动,是亿万意念淬炼的薄翼,以粉身碎骨之姿扑撞名为天穹的铜壁。声浪是叠加的血肉呐喊,企图刺穿那片凝固的、蓝得令灵魂结冰的虚空。
每一声嘶鸣拔高,都在宣告着徒劳;喧嚣愈烈,无垠的寂静愈显庞大冷酷。这狂潮撞击心壁,化作沉重引力,一圈圈夯实了不可抵达之墙的基座。那焦点在无形高墙的绝对界限外,静默如永恒的宇宙。蝉鸣愈激烈,它在意识星图里的坐标便愈亮愈远,如同地平线外永不衰减却永无回应的光斑。
空气骤然绷紧,铁锈腥气弥漫。铅灰云层沉沉压下,吞噬最后一点蓝的刻度。风裹粗粝凉意蛮横扫过,尘土与枯叶如被撕碎的信笺,在突临的风暴中仓皇旋舞,终归消散。云层深处,闷雷滚动如远古鼓点——
雨,这液态的冷却剂,终于倾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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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狂暴砸落。
我立于窗前,看白茫雨幕吞没天台庭院。冷雨撞滚烫地表,蒸腾迷蒙白烟。街角冰棍摊车伶仃雨中,花花绿绿的糖纸被无情撕剥,粘在湿透的木箱骨架上。
一支冰棍滑脱,坠入了泥泞的混沌。彩色糖衣在浊流中溶解溃散,暴出惨白孱弱的冰芯——那幻灭的内核徒劳漂浮、扭曲、萎缩,终是消融无形。 冰冷战栗攫住我。那溶解的白,是未出口便溃散的心事?是胸口注定蒸发的温度?抑或衣袋正被抹去的墨迹?雨水咸涩渗入唇齿,空茫在胸腔无声弥漫。那焦点在雨帘后愈发模糊,如被水洇开的字句,只剩大片冰冷湿痕。
雨势渐弱。
劫后蝉声试探着重启,带着湿漉漉的疲惫,在滴水枝叶间,固执重复沙哑的调子。院中冰冷铁丝上,湿透的衬衫如遗弃的皮囊。旁边是纸页残骸——早已软烂,墨色晕成混沌的深蓝淤血。水滴自衣角纸缘坠落,在泥地砸出深坑。坑不断涌现,又被新雨覆盖冲垮,终连成浑浊泥泞。所有铭刻的痕迹,终被时间水流冲刷,成了毫无意义的狼藉。
雨彻底遁去。
庭院水洼如短暂明镜,倒映刺目蓝天碎片。一只蝉蜕浮于浅水,金黄空壳保持向虚空攀爬的姿态,细足紧蜷,欲抓不存在的支点。躯壳通透空荡,生命已振翅没入不可知的浓荫。水波微漾,空壳轻晃,轻盈如被掏空的允诺。
这完美空腔,比喧嚣嘶鸣更尖锐地刺入眼底。它指向纯粹的不在,一种比拒绝更彻底的虚无。那曾灼烧的焦点,是否也坍缩成这般空腔?一个仅存炽热幻觉中的冰冷投影?爱意焚烧的能量,最终只煅出这徒具其形的尘埃。
蝉声穿透雨后清冽,缠绕湿漉枝叶固执攀升。这声响无关悲喜,只是存在的余烬,徒劳震颤着,欲在夏日穹顶刻下终将被抹平的印记——如我心中那簇无声焰,徒劳舔舐不可复得的冰壁。
最终,衬衫与纸页在烈日下曝晒至极限。衬衫板结如龟裂河床。纸页褪尽墨痕形状,唯余刺目空白,在风中簌簌作响,薄脆如蝉翼。那些滚烫言辞,那些未出口便在心炉熔炼的告白,终被光雨合力漂洗,归于无痕纯白——
如同未凝结的露,如同溶解的冰,如同徒然震动空气却无回响的嘶鸣。
夏日的喧嚣刻度响彻云霄,终究是无人破译的残响;如同那被体温焙烤又被雨水漂白的情书,字迹终归于无。如同目光抚过却无回响的纸页,如同蝉蜕空壳孤悬于浅洼——生命远遁,徒留无魂的躯壳。
原来最炽烈的倾慕,未及触碰真实,便已在自身烈焰里焚为灰烬,煅成虚无的空腔。徒劳的鸣响与空壳,消逝的露与溶解的冰,曝晒后刺目的白,共同铸成爱而不得的永恒刻度。在这喧嚣又寂寥的人世,投下唯一清澈也唯一残酷的倒影,成为虚空焰燃尽的墓志铭。
火焰独自在虚空中燃烧,烧灼的唯有自身携带的柴薪。直到将一切可燃之物,连同幻影的轮廓,都焚作静默的、轻盈的、吹入永恒之风即散的白灰——只待永恒之风起。
这或许是最后的夏。此后或许再无交集。
风起时,灰烬将飘向何方?
下一个三年,我在哪里?而你在哪里?
——2025.7.4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