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四百零七次小白向小雪提起它的主人了。

——小雪一直是很羡慕小白的。小白是家养的兔子,小雪则是野兔。它知道小白所处的是它所无可企及的世界,即使在小白被主人赶出家门后也一样。那样的生活浸染之下的小白,在两只兔子一起的生活之中,真的像是一位公主,成为了它眼中独一无二般美丽的存在。

现在,这样的生活将要告一段落了:一封信被送到了小白的手上,信上赫然署着小白主人的名字。

纯白的世界。冰天雪地的天空与地面的边界几不可辨。兔子们在这白色的背景之下前行着,毛色和雪色交融在了一起,从空中一眼看去,无法辨别。

踏上旅程之后,小白不知多少次地向小雪诉说着——它知道的,它的主人不会真的抛弃掉它的,它知道主人总有一天会让它回到家里,去享受它那本应拥有的生活。

小雪静静地听着。这是第四百零八次。

它知道的,那是它走不进的故事,它,它那它自己的故事已经是时候结束了。

那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仅此而已。

即使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流下一滴眼泪也是可以允许的吧?

目的地就要到了。

在白色世界的尽头,一座巨大的房子拔地而起。暖色调的灯光下,寒冷的雪恍若天堂。

是时候道别了。小雪矗立在原地,无言地,像是要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触摸到。小白早已激动难耐,迈开四腿,向着门前冲去。

那是它的希望、它的期盼、它所梦寐以求的。它知道,下一个瞬间,它会和现在的生活作别,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兔子。

门打开了。

刺耳的电锯声。

——不知曾为何物的血肉在绽放着。流淌着的、喷溅着的,粘稠的液体,有如盛放得最疯狂的花朵。

啪嗒、啪嗒。纯白的雪地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无法理解。

耳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无法感知到的最后,只有翻覆的世界仍然存在着。

仍存在着?

最后,仿佛要将小雪的迷惘打破一样,不知名的男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操,电锯的劲这么大?锯这么碎我还吃集贸兔肉啊,受不了了,投诉黑心商家去。”

门关上了。

曾存在在那里的物体到底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无论拼凑,都无法把它变回原来的模样?

小雪哭了。无边的落日之下,“曾是小白的存在”不再是白雪的颜色。

没关系的。

——记不起原本的模样了吗?只需要按照自己眼中的模样去做就好了。

只需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好了。

那么开始吧。

用残片构筑出形体。用梦为形体注入生命。只要这样,眼前所见的就会是现实。

过去多久了呢,一丝一丝的拼凑终于取得了成果。

无法抑制的温度自眼眶中决堤。

眼前是用针线缝合起的躯体。每个接合点都是如此细心地处理过,这样,是不是在空中看着的阿佛洛狄忒就会被感动呢?

当然会吧。

那是小白啊,它的小白,毫无疑问地。

欢迎回来。

那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幸福的。

小雪终于能够——和以前一样,再一次和小白在同一个地方共同入眠。

晚安。

早安。

只要愿意,就可以看到那雪白的幻梦一般的身影。

第二个夜晚,第三个夜晚,第四个夜晚也尽是如此。

那就是永远吗?

小雪做了一个梦。

朦胧的雾。眼前是小白的身影。

它在说些什么吗?

——最讨厌你了。

——这样的噩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要走了。

重复着。

明明没有看到嘴的开合,却仿佛真切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都在这样重复着一般。

惊醒。将要跳出身体一般的心跳。

——只是梦而已。

——只要确认,就会得到相反的结果。

为什么会害怕确认呢?为什么不愿意去询问呢?

没关系的。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只需要像这样地问道。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便是否定。

小雪笑了,当然,小白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呢?

这样残忍的决定,它是做不出来的啊。

——对吧?

永远这样下去吧。

可是,还不够啊。

为什么那所谓的永远,也是如此短暂呢?

蛆虫爬上了它的身体。小雪一日一日地驱赶着它们,即使如此,时间也日复一日地流动着。眼前的形体渐渐崩坏。

而且,好饿啊,为什么会这么地饿呢?它究竟多久没有吃到过东西了?

这孱弱的身躯,就不能永远地把这样的时光重复下去吗?

——啊啊,可以的。

小雪终于意识到了。答案是如此地简单。

那“现世”和“常世”的界限之中,不是空无一物吗?

纯白的雪地。

两只兔子在上方沉睡着。

一只已然无法辨认形态。

一只则好像刚刚睡去,脸上的表情无比幸福。

在无人所知的世界的彼方,一只兔子已然取得了重生。

——并不是第一只。

——并不是第二只。

作为第三只的兔子新生的它,正用着第三兔称的视角,幸福地观察着成为彼世的一切。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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