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更】Perfect

知更鸟换了一支口红。

星期日跟在后面，左手提着购物中心的袋子，右手牵着她的尾指，走一步，两只交叠的手就小幅度地晃起来，相同制式的手链把傍晚粉金色的天空折射成细碎的闪光，夕阳下的一切都漾出柔软又温和的光芒，好似精心调色后的效果。

这让她的新口红颜色更加透明，好似一杯加冰半糖的柠檬柚子茶。

她的裙子，玻璃糖纸一样斑斓，眼睛里流散着熠熠的光。知更鸟喜欢新换的那支口红，为了防止它掉色，草莓味气泡水里被插上一根塑料吸管，顶端被牙齿细细地咬扁，她慢慢地喝。

妹妹头发长了，长到肩膀以下，快到腰部了，仿若一条浅色的澄澈河流，他把购物袋往小臂上提，从口袋里拿出发绳，拨乱一条河流，捧起河水，团成一圈。两个人的脚步都停下来。

“哥哥，明天能不能放假呀？”

“有待商量。”

“那就是可以放假了。”她笑起来，等他把头发扎成小鬏，继续沿着路边走，往前，向右行，两百米，到家，蹲在台阶下脱掉高跟鞋。星期日把袋子放在门廊的柜子上，提出两双小鸟图案的毛绒拖鞋，回头，把妹妹抱起来，体温融化在呼吸里，她闭起眼睛，脑袋靠在哥哥肩膀，安静地，困倦地，头发蹭到他肩颈，撩过全世界的痒。

他保持着把人圈在怀里的姿势走进屋子，腾出手关门，再低头看她，眼神深沉的像凝结的琥珀，而里面包裹着的，正是她整个缩影。

“去睡一觉？”

“嗯……不要。”

结果是双双陷进懒人沙发，时钟在耳边嘀嗒作响，热热闹闹，或是冷冷清清，从彼此的罅隙里流淌而过。他们是最好的兄妹——她曾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放声痛哭，他也曾将她环抱在怀中一跃而出所有的禁锢，他们曾经互相拥有——甚至在生命中的某一刻达到过近乎灵魂伴侣的高度。但是这些在此刻都毫无所谓，因为此时——是哥哥在自己身边。只会是他。也只想是他。

他不想她变成那种活在别人的愿望里、被“理所当然”束缚着的女孩。她教他如何生活，把生活方式的最终解释权给他，把自己的生活呈现给他，然后，选择了肆意地活。这是他们一起做出的选择。

“后天有一个活动要参加，”按理来说此时气氛正好，他不应当破坏，不过知更鸟对于工作一向严阵以待，即便搁置一时，过不了多久也会从睡梦中惊醒，缩在他双臂之间轻声问，“还有什么工作呢？”

她的脑袋埋下去了，埋进他的怀抱，点头，说知道啦。星期日躺在软枕上继续开口，“不过——活动被我推到下午了，你可以睡到十一点再起床。”

一秒后，她轻笑出声，肩膀止不住地抖，“我的心本来已经沉到马里亚纳海沟了，现在它又飞回来了。”

他的颊侧染上她的新口红。如同皮肤表面躺着一枚什锦果冻，正中间凝固着一颗褪成浅红色的樱桃，甜蜜的馥郁，像喝了口百香果茉莉蜂蜜茶。

“今天的口红很好看。”

“谢谢。”

知更鸟总是因为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感谢他，一句话、一个笑、一次挥手，小得刚好填补那些遗失的稀疏的孔洞。

她真的很感谢他。

演出活动在下午六点，接近傍晚，路途漫长且无聊，她坐在车上打哈欠，眼皮之上覆盖着一层蓝紫色的眼影，一些亮片，眼棱被眼线液笔勾勒得更加狭长，眉尾剃掉了一些毛糙的边缘，那支新口红和哥哥买的化妆镜一起摊在掌心，整个人裹在一条不来梅蓝的抹胸长裙里，镂花刺绣聚成盛开着的V型领口，锁骨处挂着一条小型钟表挂饰，腰间一条鸢尾蓝的丝绒带子束成蝴蝶结，花瓣形的裙摆错落并置，浅浅一缕开叉，膝盖骨和小腿若隐若现。

星期日在驾驶位调导航，不忘从杂物匣里翻出几颗水果软糖递到后座。

“演出结束去吃什么？”

“不吃西餐。”

“好。”

幕布拉上去的时刻，人群如同攒动的火苗，在短时间内被迅速点燃，彩带如倾盆大雨落下，成千上万不同的炽热声音交织，喊着，唱着。她的鞋跟踩在升降机上，如星际中最闪亮的一等星，随着高度慢慢升起，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央，左手握着麦克风，露出一截小臂，手腕处的手链跳动着闪光，无声地陪伴。

第一句歌词逃出唇齿，她的嗓音里盛满充满魔力的安宁，对于宇宙的思考，漫无边际的漂游，音色很特殊，好似手握一把细腻轻柔的沙粒，最终没什么能留下；偷懒跃过变声期后，细沙被涨潮的海水润湿，又慢慢干燥，有生涩的咸意。

贝斯和吉他在第二句的第二个八拍进入钢琴伴奏，鼓点渐强，她跟着节奏小幅度地轻盈舞动，长裙曳地，迷人又洒脱。

千万人狂欢中，他在观众席第一排，工作人员的位置，和其他人一起鼓掌，吟唱，今夜狂热且永无止境，身后的人高举双手，应援棒、灯牌、横幅，此起彼伏，声音尖锐，高喊她的名字。

他揉了揉耳朵，也许是灯光太亮，眼睛酸胀得发痛，眼泪在如潮呼喊中一滴滴落下，滴进那些在幕后一遍遍训练发声、矫正唱腔的日子里。

本来宇宙里谁也拥抱不了谁，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副歌部分，人声与乐声一同倾泻下来，流淌过他的下颌线，他和她之间横亘的舞台。

但他和她此刻靠得那么近，近到每一次呼吸都会被放大数倍，带着灼人的温度，近到害怕自己的心跳盖过口中喃喃而出的歌词，

"Listening to our favorite song."

"I see my future in ur eyes."

"Darling,you looks perfect tonight."

在她在舞台上表演的短暂的这几分钟里，他的舌根品尝到一种圆润的、深入人心的刻骨铭心，选择欲言又止的镇静，浩大温热的躁动。

最后谢幕时分，她挥手和观众笑着告别，提着长长的裙摆，踩着遍地的礼花彩带，转过身，背对所有人，所有热闹，所有光辉，所有如梦似幻般的辉煌。

在灯光深处，他早早地立于原地等待，坚定地向她张开了双手。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