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更］死前三十秒

1.

一个人死前会想起什么？

胸口被洞穿时知更鸟这样想着，往日动听的歌喉在此刻发出“嗬嗬”的难听声响，疼痛牢牢占据大脑，她莫名想起了“回马灯”这个词。

于是她的眼前就开始走起回马灯——原来人在死亡光临时脑海里真的会倒放自己的一生，从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到那个站在沙发上说自己要成为歌星的女孩，而她唯一的观众很捧场地仰头拍着手，眼睛还是清澈的模样，笑着说那哥哥就是你永远的观众。

后来这句承诺果然贯穿了她和他的人生，她的哥哥没有食言过，每天忙忙碌碌不是在勾心斗角就是在勾心斗角路上的橡木系的家主大人，无论再忙都不会错过他可爱的妹妹的一场演出。

好吧，好吧，让人生继续倒带，回到他们还只有彼此的时候吧。无枝可依的幼鸟连个能取暖的巢都没有，失去光泽的耳羽像是被泄露在海上的石油捕获的可怜小鸟，所以拥有这样过去的他们会对彼此有着多一点点的依恋也大概就不足为奇了。梦主收养他们给予他们优越的生活，但柔软的大床也驱散不了儿时的阴霾，他们还是会偷偷跑到彼此的房间里依偎在一起，可大人们总是会分开他们，然后开始训斥说，你们要懂事，要坚强，要遵守规定的礼节。

可所谓的礼节就是要和哥哥保持距离吗？这句话知更鸟没有问出来，颠沛的童年早让他们学会在适时的时候缄默，阳奉阴违不需要大人的教导，他们用乖巧的外表应下来自家族的一切要求，然后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悄悄钻进对方的怀抱。

那既然已经是这么亲密关系了，再过分一点、再靠近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们牵手、拥抱、接吻，意识坠入混沌的海洋时知更鸟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哥哥温热的唇畔，耳羽因为紧张和兴奋向外张开，交织在一起严严实实地遮住他们的脸。哥哥随着成长而愈发锋锐的眼眸也只有在她面前会染上柔和的色彩，有着琥珀般遍历岁月洗涤的温润，而她仰头看着哥哥，眼神迷蒙，然后伸手去抚摸他的耳羽，摩挲那两枚冰凉的耳钉。

她最最亲爱的哥哥，她的爱人，她唯一的亲人以及她人生中最大的意义和牵绊，她的歌喉曾经只为他奏响，在无数个幽暗的夜晚学着想象中的母亲的模样为他轻哼起童谣，世俗的偏见无法在他们心中垒起高墙，他们彼此当然是比“规则”更为重要的存在。

但现在她唱不出来了，在死亡来临前她就丢失了她的嗓音，而哥哥看起来比她还要难过，不知道他看见自己冰凉的尸体时，会不会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呢？

……晚安了，哥哥。

身体被刺穿时星期日首先想到的是知更鸟。

他明媚的、欢快的小鸟，小时候还会因为手指被划伤而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在死前又会有多么痛苦呢？

然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死亡的剧痛将他带到另一重梦境，他好像看见了月亮，池塘，葡萄架子下散乱的桌椅，知更鸟在森林中鸣叫，他穿过葡萄架，看见了另一只独属于他的小知更鸟。

荡漾着青绿和幽蓝的池塘像是他妹妹的眼睛，她的耳羽微微下垂，闭着双眼自由地哼唱。

他常常想抱住自己的妹妹，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哪都去不了，他们合该一直呆在一起，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但是，但是，你要怎么保护她呢？

恶念滋生时星期日会这样质询自己，光鲜亮丽的家族内里充斥着阴谋诡计，信仰“同协”的他们甚至比不上公司的人团结，在这样的漩涡里，你要怎么让妹妹尽情地歌唱？

所以让她走吧，走吧，离得越远越好，远到他们的往来只剩下一封封书信，每次给妹妹写信前他都要再三斟酌，该告诉她的，不该告诉她的，都变成笔下小心翼翼的字符。

偶尔还是会怀念过去吧，那两只恐惧的、瑟瑟发抖的小鸟，即使进入家族的怀抱也没能让他们安定下来，他们怀疑着、揣测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他们对家族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呢？他们谨慎地观察，一步步向上爬，直至权力在手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最终他的妹妹还是被困住了，被那些不值一提、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家族织成的网还是笼住了他的小鸟，他们为一些与她无关的事物厮杀争斗，却将牺牲品选中为她。

愤怒吗？当然愤怒，能在家族中脱颖而出的都是疯子，所以他掀翻牌桌也要找回他的宝藏，浸淫在阴谋场中这么久，难得的一点真心足以让人不顾一切。

……所以妹妹，我会找回你的歌声，在梦醒之前。

晚安，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