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小】狭路相逢

1

陈峥宇点开微博的那一瞬间，就被千万条扑面而来的信息吓得落荒而逃。

在此起彼伏不断跳动的红点中，陈峥宇还是捕捉到了那人给他发的私信——也不能叫捕捉，毕竟在陈峥宇的微博消息列表里，那人一直是唯一的一个置顶。

孙权。法老。活死人主理人。也是他最大的黑粉。

陈峥宇刚出道的时候还没这号人物，等到他辗转了几年几乎要放弃爱豆生涯时，法老在地下说唱圈已经鼎鼎有名了。

然后陈峥宇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去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一夜成名。

突如其来的爆红对于他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说到底他完全没有料想过天降馅饼，虽然也曾做过这种美梦，然而真到了这一天，看着自己微博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热情和爱意，陈峥宇莫名有些畏惧。

可他终究不能畏惧，没有人允许他畏惧。所有的粉丝将他牢牢围在一个由他们组成的保护圈里，祝福他能勇敢地站上舞台释放光彩。

于是陈峥宇也这样催眠自己。

将他从这种心思里强硬地拖拽出来的人，正是法老。

那时法老已经组建了活死人，在说唱圈早已是知名人物，说唱圈diss偶像似乎早就成了惯例，是他们一场盛大的成年礼，也是这个圈子不成文的狗屁规定，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们高高在上，和那些“娘炮”的idol不同，标榜着自己的独立特行。而陈峥宇这样看上去就很软的人又是一夜爆红的偶像，更成了他们一致瞄准的靶子。

于是刚出道爆红的陈峥宇迎面对上了法老的第一波攻击，从唱歌风格到穿衣打扮，被骂得体无完肤。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这场好戏，当然也没有人想过陈峥宇会回应，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场例行的游戏，陈峥宇是他们选中的猎物，猎物是谁并不要紧，挣扎与否也并不那么重要。

然而陈峥宇偏偏不顾经纪人的阻拦写了一首dissback。

diss回去。当然要diss回去。

陈峥宇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早在法老还在地下跟人battle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也想过，如果不做idol的话，去跟着这个人混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发展。然而这终究只能是幻想，这个世界里他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了这样的路，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再回头遥望另一条路的风景。

好在上天以这种方式让他们产生交集。

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这场游戏并不由那些人说了算，当他们瞄准陈峥宇的时候，陈峥宇也早就将枪口对准了唯一的一个人。

这让他觉得兴奋。

陈峥宇的diss如同一滴水溅入滚烫的油锅，给不管是说唱圈还是偶像圈都带来了一场地震，甚至还上了几个热搜。讨厌他的、想蹭热度的、单纯不喜欢他唱腔的、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也能成名的……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站在不同角度抒发着聒噪的想法，给文娱圈带来不少热闹可看。

然而此时的法老却沉默了。

陈峥宇也不再回应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这样的热闹几乎快要过去的时候，法老发出了自己的新diss，用了陈峥宇的唱腔和beat，不仅diss陈峥宇，还diss了这场风波里骂陈峥宇最厉害的几个人——除了他自己。

谁也看不懂这是唱的哪出，不知情的吃瓜群众还在法老的微博下发问这是陈峥宇唱的吗，然后被愤怒的懂哥怒喷回去。

陈峥宇没有回应这首，他被公司开了个会批评，然后忙着新出道的演唱会和新歌发行，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困得只能在行程中靠着飞机靠背眯一会，还要担心私生和代拍。

发歌，赶通告，接受一大堆问了很多次的采访，还要提防记者挖的坑。

陈峥宇梦见了十八岁的自己，留着黑色的指甲和长长的头发，自以为像电视剧里高傲冷艳的玫瑰花。他和一个男人站在公交车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体型差让他几乎被那个男人圈在怀里，公交车晃晃悠悠到站，他靠着惯性扑在男人胸膛上。然后公交车再度缓缓启动，窗外是一片茫茫的大雾，他们随着这辆车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陈峥宇莫名可以确信，那个男人就是法老。

陈峥宇最疲惫想要放弃说唱的时候，每出一首新歌，法老都要diss他一次，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跟着骂他，说陈峥宇flow太差唱功太差，然而法老会直截了当喷回去。

疯狗。

大家最后都无力跟这个diss陈峥宇最厉害的黑粉头子对骂了，连活死人的成员最后都气到无可奈何发文，说法老已经爱上陈峥宇了，黑出感情了，其他人别跟疯狗较劲。

于是全网都等着瞧每次陈峥宇发歌时候两人对着diss的好戏，甚至有好事者用刘三姐电影给他们剪辑了cp视频，也有人戏言他俩这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这次也果不其然。

“小宇，你又被法老diss了，他是不是针对你啊？”

陈峥宇看了一眼最新的歌曲下粉丝给他的留言，微微一笑，再度点进那个卡得好像抽帧了的界面，法老头像那里刚好多了几个攀升的数字，和前几次一样，吃准了他不可能看私信，大大方方把自己的diss发给他看，还一条一条分享着自己写这首diss时的心情和灵感。

他托着腮好整以暇地输入几个字。

“我看到了，谢谢你。”

那边顿了一下，好像小学男生在草稿纸上偷着写女生名字被发现一样，分享了一半的心情戛然而止，任凭陈峥宇再点进去也不回复了。

2

孙权第一次见到陈峥宇是在一个不知名的线下活动现场。

那时候孙权已经小有名气，陈峥宇还是个不出名的小idol，不过对于活动主办方而言他俩都没什么区别，顶多给的出场费稍有不同。

孙权唱完了自己的歌没事可干，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发呆。这种活动上来的人基本都是为了糊口，下面的人等着他们唱完主持人好抽奖，上面的人自己也浑浑噩噩没有激情。

然后孙权在等游戏匹配的过程中听见了一个很对胃口的声音。

若干年后孙权和陈峥宇的关系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时候，孙权也没有对陈峥宇说过自己如何被惊艳到的瞬间，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他的脑袋从手机屏幕上揪起来，于是他与舞台正中央那个染着挑染蓝色头发贴着泪钻和闪粉的少年对视。

有一束光在那瞬间打在少年白色宽大的衬衫上，让他看上去真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孙权直勾勾盯着他，连手里游戏开始了也不知道，最后被队友举报了五次。

歌名叫《逃离这个星球》，在这个说唱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年代里，台上人的唱腔和歌词对于许多人来说过于超前。

海水倾泻，树木枯萎，陆地崩裂，然后少年送你一朵玫瑰，带你跑到末日尽头。

草，什么破歌，真他妈浪漫。孙权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孩，要是能把他拐到自己身边跟他一块搞说唱就好了。

下了舞台大家都是陌路人，夜风里孙权跟在陈峥宇身后，看他到自动贩卖机旁买一听可乐，冰凉的气泡让他咂咂嘴。

陈峥宇回头见到他愣了一下，继而眼中飞扬起笑意，“你是我的粉丝吗？”

孙权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个小偶像，他最反感的那种。

他也没反驳，点点头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签个名行吗？”

陈峥宇从怀里取出一支笔，认真地在他的白T上一笔一划签上名字，他弯下腰时头几乎要栽在孙权怀里，孙权只要一低头，下巴就能和他细碎的头发来上亲密接触。

“陈、峥、宇。”孙权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是你的艺名？”

“我本名也叫这个，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有什么可换名字的。”

孙权于是又不知道怎么接话茬了，挠了挠头才终于道：“嗯……我叫……”

“我知道！你叫法老。我听过你在地下的battle，你特别厉害。”陈峥宇在晚风中笑起来的样子像他手里冰凉的可乐，冒着一个个沁人心脾的气泡。

嘿，这小东西，孙权觉得自己被耍了，合着陈峥宇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粉丝，故意逗他的是吧？

“我叫孙权。”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匆匆离开。

那天晚上的风吹得人实在畅快，孙权回家当晚就梦见了陈峥宇细白的胳膊和白皙的脖颈。

3

后来陈峥宇参加了选秀，在廊坊的大厂里和许多同样年少稚嫩的男孩子们一起，封闭在无人可以依靠的环境一连几个月。身畔的风来了又走，陈峥宇终于坚持到了最后，站在万众瞩目的光下笑着对所有人招手。

孙权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过去看一眼。日期选在出道夜，他身边围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群怀揣梦想的少女将自己眼里的光投射在那些男孩身上，手里不断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应援物。

孙权凭借着自己的打投记录去陈峥宇的粉丝那里领来了一堆东西，甚至还包括他跟别人的cp应援物。他看着手幅上对视而笑的两个男孩，有点不高兴地把另一个人遮住。

漆黑的夜里星光闪烁，陈峥宇从门口出来的时候一群女孩喊他的名字，他回头笑着朝他们挥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们的喊话。

谢谢你们，我会抓住机会站在每一个舞台上。

似乎答应了许多人，他就可以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

孙权隔着人海和月色和陈峥宇对视，他也不知道陈峥宇到底有没有看见他，大概是没有的，即使看见了，他大概率也不会想到孙权是来看他的。

他们的交集只有很多年前匆匆交换姓名的那一晚，不算素不相识，却也无从交往过密。

孙权总是在想，如果十八岁两个人的人生还未发生改变时能够遇见该有多好，他踏上开往陈峥宇方向的公交车，去找那个什么都不懂得的陈峥宇，在他学校附近租一个房间，他会在出租屋的每一个夜晚狠狠吻他，会在那些最落魄的年华把自己所有的不堪和丑陋都暴露给他，也会跟他一起走过漫漫长夜最终一起站在舞台中间。

这些年孙权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没能抓住任何一个。

假如换做是陈峥宇，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4

陈峥宇收到法老微信添加好友的请求时已是晚上一点半。

突兀的微信通知把他的睡意彻底打消，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着，好像马上要猝死过去。

陈峥宇心想，法老果然是他的克星，要是自己真的这么死了可有点冤，谁也不会猜到他是因为一个好友请求心跳过速，估计第二天新闻报道会把他的浏览记录都放出来，让他下辈子都没脸见人。

他矜持地咳嗽两声，假装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然后点击了同意。

“这么晚还没睡？”法老马上发过来一句。

陈峥宇说是，刚刚结束一个商务合作。其实他说了谎，他纯粹是打游戏打得太晚了。

那边好像有点沉默了，陈峥宇心里紧张得要命，见那边一直“正在输入中”，于是主动出击道：“你今天发的歌我听了，挺好的，你的创作灵感写了一半怎么不写了？”

“你明天要不来我家吧？”法老的消息和他同时发出。

两人都立刻撤回。

“花了点心思，毕竟我是你头号‘黑粉’。”

“好。”

又是同时发出同时撤回。

在长达三分钟的沉默之后，法老给他发来一个地址。

陈峥宇笑了起来，回复一个小兔子比OK的手势。

“明天上午十一点，不见不散。”

5

他们一起在孙权家里开黑。孙权的电竞椅宽大舒服，陈峥宇窝进去就不想动，懒懒地支使他去拉窗帘，好像已经熟悉到说过千万次这样的话。

孙权说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别人以为咱俩干坏事呢。

陈峥宇说，那你就等着十分钟后被人拍到咱俩打游戏然后上热搜吧。

孙权于是悻悻地去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那你刚刚来的时候没被人拍到吧？”

陈峥宇叹息：“请你相信我躲避狗仔的实力。”

他抱着孙权不知哪任女朋友留下来的心形抱枕缩在椅子里，小小一只，像是孙权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场景。

孙权问他，也不怕被人骗出来线下快打，或者被人割了腰子怎么办。

陈峥宇就只是笑，说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哦。语调很软，尾音带着朝气。

孙权无奈，看他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去厨房给两人做饭。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陈峥宇的，才会任由他这么使唤。

陈峥宇说，你上辈子说不定在我家门口看大门。

孙权存心要恶心他，说那你是什么，是公主啊？他知道陈峥宇的粉丝给他取了一大堆昵称，妹宝，娇娇，公主，小宇，孙权每次点开他的微博评论都觉得自己眼睛受到了侮辱，于是换上小号为正苏粉而战，但是还是会悄悄点赞那些给陈峥宇p洛丽塔公主裙的图，结果没几天就被后援会挂黑，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封了号。

陈峥宇笑了一下，他从来没为称呼问题计较过，粉丝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他也不恼，只是觉得有点没意思，太雷同了。

下午两点两人终于坐在餐桌前，陈峥宇夸赞了一番孙权的贤惠，然后被堵上嘴，只好低下头乖乖吃饭。吃完饭两人这才算真正开始组队对抗，陈峥宇人菜瘾大，输了好几把比赛。

孙权大怒，玩得什么垃圾水平，你改名叫小精灵算了。

行吧，二十六岁的陈峥宇多了一个昵称，但这个昵称他还挺喜欢，他准备等下次出新歌问问经纪人能不能把自己的艺名改成这个，毕竟他现在也算爆红的明星了嘛。

两人玩了一阵就去了孙权的创作间，陈峥宇看见架子上放了一个鬼面，他知道那个对于法老的意义。

孙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你喜欢啊？”

“喜欢。”陈峥宇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了起来，孙权的目光从他小小的发旋、乖顺的刘海、亮晶晶的眼睛，落到他红润的嘴唇，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当天晚上陈峥宇在孙权的卧室抱着他睡得很安稳。

他们两人梦到了同一个梦。

二十岁的孙权在网上发了一个贴，时隔一个月，十八岁的陈峥宇给了他唯一一个回复。于是孙权坐上那辆命运的公交车，车里的人并不多，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孙权在自己的终点站见到了那个留着长发和黑指甲的少年。

然后一牵手就是十年。

阳光温暖地倾泻在他们的脸上，有些刺眼，浮动的灰尘像陈峥宇脸上的绒毛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孙权想凑过去仔细看看，突然间风云突变，海水从窗外倒灌而来，吞没了那轮金色的璀璨，世界刹那间崩塌。孙权紧紧拉着陈峥宇的手，寻找末日的方舟，终于在天际尽头看见了一朵还没有枯萎的玫瑰花。

他们从梦中惊醒，二十六岁的陈峥宇和二十八岁的孙权还是幼稚得要命，彼此的手还紧紧拉着，后怕的喘息和颤抖的汗水交织在一起。

6

在演唱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法老握着话筒，对全场的观众说了一句话。

“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全场鸦雀无声，等着他的后文。

“是陈峥宇的生日。”

于是全场大笑，孙权自己也笑起来，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孙权讨厌陈峥宇。

没有人知道他爱他。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将爱意袒露。

“我数三个数，全场跟我一起祝他生日快乐好不好？”

沸腾的场子被彻底的狂欢击败，偶尔的几个嘲笑和嘶吼也淹没在人海欢呼的“生日快乐”中，法老笑得眼睛都没了，还要对着自己的手机镜头大喊，陈峥宇！你听见了吗！

你看，即使命运的洪流把我们推到不一样的地方去了，我也一样能在最高处喊出你的名字。

7

和其他idol一样，陈峥宇在自己26岁时终于有了一个地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