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五个多小时,车厢里弥漫着汗味、汽油味和各种行李的气息。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翠绿山峦逐渐变为平坦的田野,最后是密密麻麻的房屋。当省城的高楼大厦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厢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那些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街道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一切都让我目不暇接,手心微微出汗。

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我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那所中学。气派的校门比我们镇的政府大门还要宏伟,穿着整齐统一校服的学生们进进出出,谈笑风生。我攥着奶奶给的那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钱,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门卫打量了我一番——我穿着母亲手缝的土布衣裳,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才迟疑地放我进去。招生办的老师很热情,帮我办好了入学手续,还亲自带我去宿舍。

"陈山同学,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老师和蔼地说,"学校会免除你的学费和住宿费,但生活费需要你自己解决。食堂在招勤工俭学的学生,你可以去试试。"

宿舍是四人间,有明亮的窗户和干净的木质床铺,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到,我选了靠窗的下铺,把简单的行李放下——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妹妹给我的那幅画,我把它小心地压在床垫下。

那天晚上,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城市永不间断的喧嚣,久久不能入睡。我想念家里硬邦邦的土炕,想念妹妹轻微的鼾声,甚至想念家里那头老黄牛反刍时发出的咀嚼声。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第二天一早,我去食堂应聘。厨师长是个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看我瘦小,起初不太想要我。

"我能干活,"我急切地说,怕失去这个机会,"什么活都能干,洗碗、摘菜、擦桌子,我在家都干惯了。"

也许是我眼中的恳切打动了他,他最终点点头:"行吧,试用一周。每天早晚各两小时,管饭,一个月再给二十块钱。"

我高兴极了,二十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意味着我可以给家里寄点钱了。

开学第一天,我就感受到了自己与同学们之间巨大的差距。他们的英语发音标准,能熟练使用计算机,讨论着我从未听说过的品牌和明星。而我,连普通话都带着浓重的口音,引来几声窃笑。

"你是从哪个乡下来的?"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崭新运动鞋的男生好奇地问,语气里没有恶意,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周围几个同学笑了起来。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蜷缩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山区来的又怎样?"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说不定考试成绩比你们都好呢。"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睛亮晶晶的女生正瞪着那几个男生。她转向我,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林小雨,从邻省山区来的。咱们都是外地生,互相照应吧。"

我感激地点点头。林小雨成了我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个朋友。她像一道阳光,驱散了我心中的些许阴霾。

学习压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尤其是英语,我几乎是从头学起。每天晚上食堂工作结束后,我都要在教室自习到熄灯。第一个月考,我在全班排第三十二名,倒数第五。看着成绩单,我躲在宿舍楼后那个堆放体育器材的角落里,偷偷哭了。巨大的失落感和对家人的愧疚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上。

"喂,你在这里干嘛?"林小雨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我,手里还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慌忙擦掉眼泪:"没什么。"

她在我身边坐下,看了眼我手中攥得皱巴巴的成绩单:"哎呀,第一次考试而已,至于吗?我上次考得也不好,被我妈在电话里骂死了。"

"不一样,"我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哽咽,"我是我们村唯一能来省城读书的,我爹妈...我妹妹...都在指望着我..."

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你更不应该放弃了。这样吧,以后我帮你补英语,你帮我补数学,怎么样?你的数学不是还行吗?"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学习。林小雨的英语确实很好,她耐心地教我发音,教我语法。作为回报,我教她解数学题的方法。我们常在放学后找个空教室,或者就在食堂的角落,互相督促。一个月后,我的成绩有了明显提高。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了我的进步,那几个曾经嘲笑我的男生也对我刮目相看。

周末,我去邮局给村里小卖部打电话,提前约好了时间。电话接通了,是妹妹急切的声音。

"哥!"她的声音兴奋极了,透过嘈杂的线路传来,"城里好吗?高楼高不高?汽车多不多?食堂的饭好吃吗?"

我一回答着她的问题,心里酸酸的,恨不能把看到的一切都分享给她。最后父亲接了电话,话不多,只是问我吃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晚上睡觉冷不冷。

"够用,食堂工作管饭,还有工资。"我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寄点钱回去吧?"

"不用,"父亲立刻拒绝,声音斩钉截铁,"你留着用。家里都好,桃树结果了,又大又甜,你妈晒了桃干,过两天给你寄去。"

挂了电话,我站在邮局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深刻的孤独。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但它不属于我。

回到学校,我发现宿舍楼下拐角处来了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焦甜的香味飘出很远,让我想起了家乡秋收后烧秸秆的味道,妹妹最爱吃栗子了。我犹豫了一下,用刚发的工资买了一份,小心地包好,准备寄回家。

林小雨看见我在包装栗子,好奇地问:"这是寄给谁的?"

"我妹妹,"我说,"她没吃过糖炒栗子。"

林小雨的眼神柔软下来:"你真是个很好的哥哥。"那天晚上自习后,她塞给我一包东西:"给你妹妹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套精美的文具和几本彩色的童话书。

"这太贵重了..."我想推辞。

"拿着吧,"她坚持道,语气不容拒绝,"我表妹以前用的,现在她长大了,用不上了,放着也是浪费。"

我感激地收下,决定下次打电话时一定要告诉妹妹,城里有一个很好的姐姐送她礼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深秋。省城的秋天没有山里的那般浓烈炫目,但凉意渐深,梧桐树叶也开始泛黄凋落。

一天,班主任找到我:"陈山,学校要举办艺术节,我记得你以前学过画画,还拿过奖,要不要参加?"

我犹豫了。上次绘画比赛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种期待与失落交织的感觉记忆犹新。

"试试吧,"老师鼓励道,"得奖了有奖金的,而且能丰富你的履历。"

一听到奖金,我动心了。如果能得奖,就可以给家里寄更多钱了,父亲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点。

我决定画记忆中的山野秋色,画那棵在寒冬中绽放的桃树,画奶奶站在树下慈祥的身影。每天晚上食堂工作结束后,我就在教室角落里支起画板。林小雨有时会来看我,给我带个苹果或者热馒头。

"你画得真好,"有一次她感叹道,看着画板上逐渐成形的山峦和桃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心里又酸又暖的。"

"什么感觉?"

"就像...能让人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牵挂的人。"她轻声说,眼神有些飘远,"我也想我奶奶了。"

艺术节那天,我的画被放在展厅不太起眼的位置。很多同学和老师在那幅画前驻足,我听到有人低声讨论着"功底不错"、"色彩有点灰"、"太乡土了"。

评委中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我的画前停留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找到我,问:"孩子,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是什么?"

我简单地讲了奶奶和桃树的故事,讲了那个雪夜里她的离去。老教授听后,久久不语,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颁奖仪式上,我的画获得了一等奖。老教授亲自给我颁奖,还说:"艺术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真情实感。你的画里有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土地的重量和生命的韧性。"

奖金有三百元,对我来说是一笔前所未有的巨款。不仅如此,我还获得了保送的机会。我留下五十元作为生活费,其余的全部寄回了家。

打电话回家告诉这个好消息时,妹妹在电话那头兴奋得尖叫起来,我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一些。父亲还是话不多,但我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颤抖和骄傲。

"山子,"最后他说,声音有些沙哑,"你奶奶会高兴的。"

挂掉电话,我站在校园里,看着满天繁星,仿佛真的能看到奶奶欣慰的笑容。城市的夜空不如山里清澈,星星也没那么多,但那一刻,我感到有一颗星特别亮,那一定是奶奶在看着我。

临近期末,学习越发紧张。我和林小雨经常一起复习到深夜,互相抽背知识点。

一个周五晚上,我们刚从教室出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考究、面色不善的中年妇女站在走廊尽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我们。

"妈?"林小雨惊讶地叫道,声音里有一丝慌乱,"您怎么来了?"

那个女人快步走过来,挑剔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冷冷地对林小雨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学习'?深更半夜跟男生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阿姨您好,我们只是在复习..."我试图解释,心跳得厉害。

"没问你话。"她严厉地打断我,继续对林小雨说,"收拾东西,跟我回家。立刻!"

"妈!明天还有模拟考试呢!"

"不考了,转学手续我已经在办了。"女人拽着林小雨的胳膊,"我就说不该让你来这种学校,什么人都收..."

林小雨被母亲强行带走了,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我愣在原地,看着她们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像突然被挖走了一块。寒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冷得刺骨。

第二天,班主任证实了林小雨转学的消息,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失去了这个学校里唯一真正理解我的朋友。

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十五名,进步很大,但喜悦无人分享。喜悦里掺杂着苦涩。

寒假来临,我决定不回家了,省下车费,留在食堂打工。父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省得来回奔波。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除夕夜,食堂里只剩下几个留校的学生。厨师长特意做了几个好菜,我们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外面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但我却觉得格外想家。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我拿出信纸,给家里写信。告诉父母我一切都好,成绩进步了,还长高了些。写给妹妹的信中,我描述了省城的除夕夜景,答应下次一定带她来看看。最后,我写了一封信给林小雨,寄到了她之前留下的地址。不知道她能否收到,但我想试一试。信里,我没有提她母亲的事,只说了我的近况和鼓励。

春节后,新学期开始。宿舍里来了个新室友,是从南方某个大城市来的,叫张志远。他戴着无框眼镜,说话文绉绉的,但人很友好,带来的零食总会分给大家。

"你就是陈山啊?"他一见面就笑着说,露出一口白牙,"听说你画画很厉害?艺术节一等奖?"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就随便画画。"

"谦虚了,"他笑道,拍了拍我的肩,"我看过你那幅画,挂在展厅时我注意了好久。真好,有生命力。我也喜欢画画,以后多交流交流?"

就这样,我有了新朋友。张志远的父亲是建筑师,他从小学习绘画,技巧比我好得多,懂很多我不知道的理论和流派。但他总说我的画"有灵魂",而他的只是"技巧堆砌"。

春天来了,校园里的樱花和玉兰开了,一片生机勃勃。我想起家里的那棵桃树,应该也开花了吧?粉云似的笼罩着老屋。

一天,我收到一个厚厚的包裹,是母亲寄来的。里面有一大包桃干,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信是妹妹写的,字比之前工整多了:"哥,桃树开花了,比去年还多,远远看去像一朵粉色的云。我和妈妈把你的奖状贴在了堂屋最显眼的地方,王奶奶来串门看了,直说你有出息。爸爸去省城打工了,在老李儿子的建筑队里,他说离你近点好照应你..."

我愣住了。父亲来省城了?怎么没告诉我?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担心,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周末,我按照信上提供的模糊地址,一路打听,找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建筑工地。烈日下,塔吊高耸,机器轰鸣,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忙碌着,一个个皮肤黝黑,汗流浃背。

我找了好久,才认出那个背着沉重水泥袋、步履蹒跚的佝偻身影是父亲。他比过年时见到的又老了许多,背也更驼了,安全帽下露出花白的鬓角。

"爸!"我喊道,声音淹没在噪音中。

我又大声喊了一次。父亲回过头,看到我,明显愣住了,随即露出慌乱的神色:"山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我看着他被汗水浸透、沾满灰浆的衣衫,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您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啥?"父亲放下水泥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掩饰着尴尬,"你好好学习就行。我这就是临时干干..."

他请了半天假,带我在工地附近的小餐馆吃饭。点了两个炒菜,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肉。

"吃,多吃点,学校食堂没油水。"他说着,自己却只扒拉着白饭,就着免费的咸菜。

"爸,你也吃菜。"我把菜推过去。

"我天天吃,"他摆摆手,眼神躲闪,"工地上伙食好着呢,有肉有菜。"

我知道他在撒谎,却没有戳穿。饭后,父亲坚持要送我回学校。公交车上,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轻声说:"山子,这城市真大啊。"

"嗯。"我点点头。

"好好读书,将来在这些大楼里上班,吹着空调,别像爸一样卖苦力。"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重重地点头,看着车窗上映出的父亲疲惫的面容,心里暗暗发誓。

到了学校门口,父亲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卷着的布包,硬塞到我手里:"拿着,买点需要的,别亏着自己。"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钱,大多是五元、十元的零票,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汗味。

"爸,我不能要,您赚得辛苦..."我的喉咙哽住了。

"拿着!"他难得地强硬起来,把我的手合上,"我是你爸,给你钱是应该的。等你以后出息了,再孝敬我。"

最终我收下了钱,决定存起来,绝不乱花,必要时寄回家去。

父亲看着我走进校门,才转身离开。我躲在门柱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微驼的背影汇入人流,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那背影,比大山更沉重。

回到宿舍,我拿出画具,铺开纸,开始画父亲的背影。画他扛着水泥袋的样子,画他佝偻的脊背,画他花白的头发,画他回首时那混合着期盼与艰辛的眼神。

张志远回来看到我的画,惊叹道:"陈山,你这画...太有力量了,看得人心里发酸。"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画着,每一笔都蘸满了沉重的情感。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成了建筑师,设计了一栋最美的大楼。大楼的形状像一棵巨大的桃树,顶端开满了玻璃和钢铁的花朵,光芒万丈。父亲站在楼下,仰头望着,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真正舒展的笑容。

梦醒后,我拿出课本,更加用力地学习。我知道,我必须足够努力,才配得上父亲扛起的那一袋袋水泥,配得上奶奶临终前的期望,配得上妹妹那双渴望知识的眼睛。

省城的春天很短,仿佛一眨眼就入了夏。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八名,班主任特别表扬了我,说我是"进步的典范"。

暑假我依然留在学校打工,这次是在图书馆做管理员。空闲时间我就看书、画画,偶尔去看望父亲。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我知道工地的活又累又危险。他手上的老茧更厚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八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封来信。信封很精致,字迹似曾相识,邮票是邻省的。

迫不及待地打开,是林小雨写来的。

"陈山,你好吗?收到你的信我很高兴,差点哭了。抱歉现在才回信,我妈管得严,信被藏起来了...我没转学,只是换了个离家近的校区。不过我现在住校了,她管不着了。你怎么样?还在画画吗?..."

我反复读着那封信,心里涌起久违的喜悦,像久旱的田地遇到了甘霖。按照信上的地址,我立刻回了信。告诉她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她我父亲来省城打工了,告诉她我的画又得奖了,也告诉她我很想念我们一起学习的日子。

就这样,我们又恢复了联系。虽然不能常见面,但书信往来成了我忙碌生活中一抹温暖的亮色,承载着少年人懵懂的情谊和遥远的鼓励。

夏天最热的时候,妹妹来信说山上的野果熟了,母亲做了整整十大瓶果酱,给我寄来一瓶。

"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她在信末用彩色铅笔写道,"桃树又结果了,我给你留着最大的那个,再不吃就要被鸟啄了。"

我看着信纸上稚嫩的画——一棵结满果子的桃树,树下一个小人翘首以盼——仿佛看到了妹妹期待的眼神,闻到了山间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果香的气息。

也许,这个国庆假期,我该回家一趟了。我开始用心计划回家的行程,用打工攒下的钱给家人买礼物。给父亲买了一件透气吸汗的新衬衫,给母亲买了一双软底舒适的布鞋,给妹妹买了一个新书包和一盒她梦寐以求的彩色铅笔。

离国庆还有一周,我正满心期待着回家的日子,憧憬着家人看到礼物时的笑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是陈山吗?你爸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工地"、"意外"、"医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握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

"哪家医院?"我声音发抖地问,手心里全是冷汗。

得到地址后,我扔下电话就往校门外跑。正是下班高峰,公交车迟迟不来,我望着拥堵的车流,心急如焚,干脆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车,顾不得心疼车费。

"师傅,去省立医院,快点!麻烦您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没多问,猛踩油门。车窗外,高楼大厦飞速后退,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满脑子都是父亲的身影。他扛水泥袋的样子,他佝偻的背,他塞钱给我时粗糙的手,他送我回学校时微驼的背影……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省立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我在混乱的急诊室里找到了父亲,他躺在一张移动病床上,右腿打着临时的夹板,脸上有多处擦伤,沾着灰土和干涸的血迹,但神志是清醒的。

"爸!"我冲过去,声音哽咽,腿都有些发软。

父亲看到我,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想抬手却又无力地放下:"没事,山子,就……就不小心摔了一下,看你急的……"他的声音虚弱,却还在努力安慰我。

一个皮肤黝黑、同样穿着工服的汉子站在一旁,是父亲的工友刘叔。他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告诉我实际情况:父亲从三米多高的架子上踩空摔了下来,右腿骨折,可能还有内伤和轻微脑震荡,需要进一步检查。

"医生说要动手术,腿里要打钢板固定。"刘叔叹了口气,搓着粗糙的大手,"老李的儿子——就是包工头,付了点儿押金就走了,说……说这是意外,公司不能全责,只肯承担一部分……"

我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窖。手术费、住院费、后续的康复治疗……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刚刚看到的希望曙光,瞬间被乌云笼罩。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吃力地抬手拍了拍我床沿:"别愁,爸……爸有办法,大不了这腿不要了……"

哪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护。父亲因为疼痛和药物作用,昏昏沉沉地睡去后,我悄悄去找了值班的主治医生。

"手术越早做越好,"医生推推眼镜,语气严肃地看着CT片子,"粉碎性骨折,情况不太乐观。费用嘛,手术加上住院、药费,前期大概需要两万左右,这还不包括后期的康复和取钢板的二次手术。"

两万。我眼前一黑,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摔倒。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回到病房,我看着父亲即使在睡梦中仍紧皱的眉头,听着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瘸了,这个家不能垮。

第二天一早,我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了假。然后我直奔父亲的工地,去找老李的儿子——李强。

工地上机器轰鸣,尘土飞扬。李强正拿着图纸对几个工头指手画脚,看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山子?你怎么来了?"他把我拉到临时工棚旁边,噪音小了些。

"李叔,我爸的事……"我急切地开口。

李强打断我,递给我一根烟,我摆摆手拒绝了。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山子,这事儿我也很遗憾。但工地上出事,公司有规定,这种意外情况,公司只能承担一部分医药费。这样,看在你爸是老员工的份上,手术费我个人再贴一点,凑个一万。剩下的……你们自己再想想办法。"他的语气带着生意人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一万,还差整整一半。我知道这大概已经是他的底线,再多纠缠也无益。苦涩和无力感淹没了我。

回到医院,父亲已经醒了。看到我的表情,他明白了什么,眼神黯淡下去。

"山子,听爸说,"他声音虚弱,"这手术咱不做了,回老家养养就好,乡下人命硬,瘸不了……你回去好好上学,别耽误功课……"

"不行!"我第一次对父亲大声说话,眼泪夺眶而出,"必须做手术!医生说如果不做,骨头长不好,会瘸一辈子的!您不能再干重活了!"

父亲沉默了,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我看见他眼角有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让我看见。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渴望自己一夜长大,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立刻撑起这个家。

我去医院的缴费处问了具体费用,又回学校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很同情,立刻向学校反映了情况,发动了全校师生捐款。同学们纷纷解囊,五毛、一块、五块……爱心汇聚,但几天下来,筹集到的钱离手术费还差得很远。

晚上,我在病床前整理父亲的衣物时,摸到他内衣口袋里那个熟悉的、被体温焐热的布包。打开一看,是我之前还给他的那叠钱,他竟然一分没花,原封不动地留着。

"那是给你攒的学费……"父亲轻声说,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跑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捂着嘴无声地痛哭。为什么生活这么难?

那天深夜,等父亲睡熟后,我悄悄拿出随身带来的速写本和铅笔,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开始画画。我画父亲缠着绷带的腿,画他脸上的皱纹和伤痕,画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画着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了线条。

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带着几幅最好的画作的照片,去了省美术馆。经过一番周折和等待,我见到了馆长——一位气质优雅、目光和善的中年女士。

"我想办一个画展,"我声音有些颤抖,但努力保持镇定,"或者,能不能拍卖我的画?为我父亲筹手术费。"

馆长仔细地看了我的画作照片,沉默良久。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锐利而审视。

"这些画……很有力量,尤其是情感的表达,"最后她开口了,语气很认真,"但办画展需要筹备时间,你父亲的病能等吗?"

我低下头,心沉了下去:"不能……医生说要尽快手术。"

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决定:"这样吧,年轻人,下周这里正好有一个小型的慈善义卖活动,主旨是支持青年艺术家。我可以破例把你的画加进去一两幅。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卖不了很高的价钱,而且……"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任何一线希望我都不能放过。我连连道谢,几乎是鞠躬着离开了她的办公室,留下了一幅我认为最能打动人的画——那幅在医院走廊画的《父亲的手》。

回到医院,父亲的情况不太好,开始发烧。医生说这是伤口可能感染的迹象,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后果更严重。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在学校、医院和美术馆之间奔波,身心俱疲。林小雨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特意请假跑来医院,帮我照顾父亲,给我带饭,默默支持着我。

义卖活动前一天,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馆长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陈山?有个好消息!昨天有位老先生来看预展,看到你的画,非常喜欢,打听了一下背后的故事,当场决定买下,出价一万五!"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问了一遍:"多……多少?真的吗?"

"真的!你现在方便过来吗?办一下手续。"

我激动得手都在抖,挂掉电话,对一旁疑惑地看着我的父亲挤出一個笑容:"爸,有办法了!手术费……快够了!"我几乎是飞奔出医院,拦车赶往美术馆。

赶到美术馆,馆长介绍我认识了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正是之前在艺术节上赞赏我画作的那位老教授!

"孩子,我又看到你的画了,"教授握着我的手,温暖而有力,"这次更有力量,更让人动容。生活不易,但艺术可以记录它,甚至改变它。这钱你拿着,给你父亲好好治病。"

原来他是美术馆的特邀顾问,偶然来看预展,一眼就认出了我的画风,了解情况后立刻决定买下。

签完简单的协议,我拿到了一张沉甸甸的支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几乎是颤抖着缴清了手术费。看着收费窗口打出长长的单据,我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当他被安然推出手术室,脸上带着麻醉未退的宁静时,我靠在冰冷的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但这次是欣慰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上课,晚上去医院陪护。班主任特别批准我可以晚自习请假。林小雨和张志远经常来帮忙,给我带笔记,陪父亲说说话。

父亲的腿渐渐好转,但情绪一直很低落。我知道他在担心后续的康复费用和失去工作后的生计,以及欠下的"巨款"。

一个周末,我正在给父亲削苹果,林小雨突然提着一个保温桶来了。

"叔叔,我妈妈炖了骨头汤,说对恢复好。"她笑着打开,香气四溢。

父亲很感动,连声道谢。林小雨很会逗人开心,讲着学校里的趣事,病房里难得有了笑声。

送她出医院时,林小雨突然说:"陈山,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我看着她略显严肃的表情。

"我妈妈……她再婚了,搬去了另一个城市。我现在一个人住校,她……她基本上不管我了。"她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解脱,也有一丝落寞,"所以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和叔叔了。"

我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一丝心疼。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都在努力面对生活。

父亲的康复需要很长时间。医生说至少三个月不能负重,这意味着父亲半年内都无法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

母亲来信说,她开始接更多的缝纫活,常常做到深夜,但收入微薄。妹妹甚至偷偷跟着村里人去采山货卖钱,被母亲发现后骂了一顿,信纸上有明显的泪渍。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手术费解决了,但生活费和后续康复还需要很多钱。那笔卖画的钱,我得精打细算。

一天下课后,张志远找到我:"陈山,有个兼职你做不做?家教,教一个企业老板的儿子画画,那孩子有点调皮,但家里有钱,一小时二十块呢!"

我眼前一亮,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真的?我做!"

于是,我开始了每周三次的家教工作。教的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确实被惯坏了,坐不住,但对画画有几分兴趣。我耐心地引导他,有时还带他去医院看望父亲,父亲总是很高兴,和孩子说话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同时,我继续画画。那位好心的老教授又介绍了几位喜欢收藏的朋友来看我的画。他们出的价格不算很高,但足够支付父亲后续的康复费用和家里的基本开销。我画医院里的父亲,画工地上的工人,画这座城市光鲜背后的汗水与艰辛。

渐渐地,父亲的腿好了起来,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复查时,医生笑着说恢复得很好,只要坚持康复训练,不会留下后遗症。

国庆节前夕,父亲终于可以出院了。我请了一天假,帮他办理出院手续,收拾简单的行李。

走出医院大门,父亲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眯着眼看着久违的阳光:"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消毒水的味道闻得我头昏。"

我们坐公交车回工地的集体宿舍。父亲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工友们为父亲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煮了面条,加了鸡蛋。李强也来了,带来了父亲最后的工资和一笔额外的慰问金,数额不多,但总算是个心意。

"老陈,好好养伤,养好了再说。"李强拍拍父亲的肩膀,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父亲点点头,眼里有泪光闪动,只是重复说着:"谢谢,谢谢……"

那天晚上,我在父亲的宿舍陪他。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板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但父亲收拾得整整齐齐。窗外工地的灯光照进来,映着他苍老了许多的面容。

"山子,"睡前,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爸对不起你,耽误你学习了……这本该是我操心的事……"

"爸您说什么呢!"我急忙打断他,"您养我这么大,我做这点事不是应该的吗?我是您儿子啊!"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你比你爸有出息多了……你奶奶没看错人。"

第二天是国庆节,我陪父亲去康复中心做最后一次检查。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以回老家休养了,但要定期复查。

父亲很高兴,但又有些犹豫:"山子,爸想再在城里待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找点看大门、扫地的轻省活干……"我知道他是不想完全成为家里的负担,想替我分担一点。

"爸,您先回家休养好,彻底养好了再说。等我放寒假了就回去看您。"我安慰他,"我现在能赚钱了,家里您别担心。妈和妹妹都需要您回去。"

父亲终于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有欣慰,也有不甘。

送父亲上车回老家的那天,秋高气爽。我买了一大包营养品、水果和一件厚实的新外套,塞满了一个旧行李箱。

"够了够了,"父亲连连说,"这么多东西,车费都贵了。"

我执意让他带上:"爸,家里冷,您腿怕寒,多穿点。等我放寒假就回去。"

长途汽车就要开了,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我的:"山子,好好读书,别太累着自己。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爸……"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爸以你为荣。"

这是我第一次听父亲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车开远了,扬起一片尘土,我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温度。

回到学校,生活恢复了正轨。但我比以前更忙了:学习、图书馆工作、家教、画画……我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不敢停下。我知道,父亲的腿需要持续康复,妹妹在上学,未来还需要很多钱。

班主任找到我,说学校想把我照顾父亲、自强不息的故事作为励志典型宣传。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拒绝了。我不想靠卖惨来获得关注和怜悯。

"老师,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站起来。"我说,语气坚定。

班主任赞赏地点点头,没再坚持:"好样的,陈山。有困难一定要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期末。这次的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五名,创造了最好的成绩。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在如此奔波劳碌中,我竟然没有落下功课。

放假前,我收到家里的信。是妹妹写的,字迹更加工整秀气了:

"哥,爸回来了,腿好多了,能慢慢走路了,就是变天时还会酸疼。桃树叶子都快落光了,妈说明年春暖花开时,一定会结更多果子。我的期末考了全班第三,老师表扬了我,还让我当了学习委员呢!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给你留了最大的那个桃子,虽然已经干瘪了,但我一直舍不得吃……"

我看着信,眼前模糊了。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这次,我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用我自己挣的钱。

车窗外,熟悉的山水越来越近。离开大半年,家乡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一些老屋更破了,但村口多了个小卖部,路上也多了几辆摩托车。

车到村口,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妹妹又在那里等我了,她长高了不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用力向我挥手。

"哥!"她飞奔过来,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我抱起她转了个圈,然后从包里掏出给她的新书包和那盒彩色铅笔。

妹妹的眼睛瞬间亮了,紧紧抱着书包不放手,小脸兴奋得通红:"谢谢哥!太好看了!"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村民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山子回来啦!""大学生回来啦!""听说你在城里出息了!"

到家门口,那棵桃树光秃秃地立在冬日苍白的院子里,枝干遒劲,默默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我知道,来年春天,它一定会再次开花结果,就像生活,无论多难,总会继续。

母亲闻声从屋里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显然正在准备好吃的。她看着我,眼圈瞬间就红了,围裙擦着手:"回来了?瘦了,也高了。"她的手有些颤抖,想摸摸我的脸,又缩了回去。

父亲拄着拐杖走出来,腿似乎还有些不便,但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爸。"我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他点点头,上下打量我,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重复着母亲的话:"嗯,是高了,像个大人了。"

晚上,我们一家围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木桌前吃饭。母亲做了一桌好菜,都是我爱吃的。妹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父亲偶尔插几句话,问些城里的见闻,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种久违的、完整的温暖让我几乎落泪。所有的辛苦和奔波,在那一刻都觉得值了。

饭后,妹妹神秘地拉我到她和母亲的小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郑重地放到我手里:"哥,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面额五元,最小的一角,总共五十三元七角。

"哪来的钱?"我惊讶地问。

"我攒的,"妹妹骄傲地昂起头,"采山货卖的钱,还有帮王奶奶穿针眼她给的。妈让我自己留着买糖吃,我没花。"她顿了顿,小声说,"哥你在城里肯定需要钱……"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软,抱紧妹妹:"傻丫头,哥有钱,你自己留着买糖吃,买新头绳。"

"不,"她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哥要上大学,需要很多很多钱。我以后也要考去省城,帮你和爸妈!"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全家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着我,尽管力量微薄,却无比珍贵,像暗夜里的星光,照亮前路。

晚上,我躺在自己久违的小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风声和偶尔的狗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虽然前路依然漫长艰难,但我知道,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桃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仿佛又看到奶奶站在树下,微笑着点头。

是的,生活会继续,无论有多少艰难困苦。

就像那棵桃树,年年冬天看似枯死,年年春天又焕发生机,绽放花朵,结出果实。

而我和我的家人,也一定会像它一样,在生活的风雨中,顽强地生长、开花、结果。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而我们已经准备好,携手迎接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