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

*现代au青春期的贫贱兄妹,打耳洞的故事,妹视角,事实性错误请无视并且请勿模仿

知更鸟的耳洞是自己打的。

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她把家里唯一一张高脚凳搬到浴室里,放在镜子面前坐上去。水龙头坏了,没有修,滴滴答答了两天,池子里一泓流不干净的死水,角落里隐约能看见霉。她知道星期日在保持卫生这方面已经过于勤勉,但人永远拗不过这生机勃勃的夏天。

她把要用到的东西一字排开。其实只有三样,打火机,一根带线的针,一片纱布。纱布也不一定用得上,听说并不会流很多血。哦,还有两根茶叶梗。打火机就在厨房里,他们用的是那种老式的煤气灶,为针和纱布她去了一趟街角的小诊所。最难搞的竟然是茶叶梗,杂货铺的老板娘没那么好说话,费了些口舌,但终于还是给了她。

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把头发全部掠到耳朵后面,然后从手腕上扒下皮筋,一股脑粗糙地挽起来。刘海有些长了,落到眉毛上,她撅起嘴吹一下,在嘴唇弧度平息后才突然愣住,自己也忍不住笑。这样的天气里拥有一头丰厚的好头发不是什么幸福的事,她几次想干脆剪短,剪刀已经握到手里了又放下。她知道要是看见她顶着一头蓬乱鸟窝,即便不说出来,星期日也不会很愉快。

她摸摸自己的左耳。这感觉很陌生,好像那并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耳朵,一个奇妙的器官,平时你几乎不会记得它们在那里,听见难听的歌时才会突然想起来。镜子里的人也随着突然陌生,那是她的手指吗?凉的圆润的,指尖夹着柔软的肉。她回忆那些技巧:用力揉搓这片肉,直到它变热变红,变成薄薄的光能照透的一片。据说是起到麻痹神经的作用。用自己的力量蹂躏自己的身体,使它失去敏感,这像一种暴力的哄骗,残忍,但因为对象不是别人,又好像有点意思。

她用浸湿的卫生纸擦干净耳垂,然后把针烤一烤。这步骤含有一种令人兴奋的东西,似乎曾经在某部和星期日一起看的电影中出现过,而现在将由她自己主演。打火机打了两次才颤巍巍地冒出火焰来,暗蓝的上半部分不纯正地混合着橘黄,针尖裹在中间微妙地一闪。耳垂就这么一片方寸之地,找准位置也并不困难。手上用力时她盯住镜头中某个虚无缥缈的角落。很轻的一声。噗。这副受之父母的身体就此残缺。

没有心理准备的那么痛。她的手很稳,手指干燥而洁净,果然没有出多少血,甚至也没有出汗。于是一气呵成地把针抽出来,针尾上用线连着的茶叶梗挤进来作为代替,撑开血肉,和新鲜的破口摩擦。粗糙的劣质茶叶,在开水里翻滚后舒展,变成浑浊的颜色,味道却是寡淡的,并不好喝。茶叶渣可以用来占卜,星期日说起的,饭桌上的一句闲话,这时候想起来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对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会。脸旁边突然多出一点深色,还好并不十分不习惯,那块肉也很红,好像全身一半的血都聚集到一平方厘米上。但据说是正常的,于是她满意地点点头。纱布果然没用上,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那根针在水底下洗过了,似乎也并没有磨钝。牙杯旁边放着第二根茶叶梗。

“哥,”她提高了声音叫,“你来。”

星期日进来的时候沉默而惺忪。前一天他上了个夜班,正在补觉,但还是穿好了衣服才出来,衬衫扣子扣到第一颗,头发对于一个刚起床的人来说异常的齐整。知更鸟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明白他的某些固执,但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学会不去追问。她只是从凳子上跳下来,侧了侧脸,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左耳。“瞧——”在得到反应前就追加上后半句,“我给你也打一个,好不好?”

就像问他,“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她挽着星期日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她哥哥从镜子里看她,目光还带着困倦的迟钝,游移一圈后才落点在那个红色的耳垂上。他脸上露出一点莫测的神色来。有片刻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夏天的午后浓郁黏稠,浴室的窗户打开了一扇,正对着斑驳的砖墙,少量的风穿过筒子楼的群丛早已经不剩什么。但隔壁有人在抽烟,便宜而富有攻击性的香烟气味不需要乘风也能蔓延,背景音里的蝉鸣听久了竟然不觉得聒噪,几声毛噪磁带般的咳嗽才让人突然想起自己还在尘土中间。

“疼吗?”星期日问。

她想说不疼,但话出口时不知为什么吞下了前一个字。星期日认真地凝视她,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好像要叹气,但没有说什么。于是她对他笑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拥抱他,小心地把头放在他的肩上,知道他已经原谅了她并且准备接受她的要求,像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

从这个角度她再次打量镜中的自己。她穿着当作睡衣的吊带和短裤,大方地露出手臂、腿和脖颈。她的身体已经发育,但因为在家里所以并没有穿内衣。她的第一件内衣是星期日买回来的,装在粉紫色的塑料袋里,端正地放到枕头内侧,像一份秉承他一贯风格的谨慎礼物。她那时候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到聚光灯下,每一帧形象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寸皮肤都接受赤裸的凝视。就像她也没有想到,同样是她自己的杰作,同样在容易腐烂的夏天,她的耳朵反复地发炎,而星期日的耳洞却长得很好,几个星期后换上了一枚廉价的耳钉。

他们肩并肩地站着,身高也齐平。据说女孩的成熟要比男孩更早,她正在抽条,但星期日大概还没有到蓬勃生长的时候。回望过来的两张脸很相似,她哥哥和她一样颜色浅淡,骨骼瘦长,玻璃上有一道顽固的污渍,从两双眼睛上横过去,把虹膜的不同遮住。于是他们紧挨着对方,像两个并排挂在同一条谱线上的符号,只通过弧度上的开口表示区分。

她想象如果星期日有一头长发。他在她面前坐下,把头发驯顺地拨到一边去,露出耳朵来,就像他帮她梳头的时候对她做的那样。他坐得很端正,脊背挺直,衬衣下隐约能看见肩胛骨的尖锐轮廓。她用两个手指拈起那根针,重新放到火上烤一下——刺穿过她自己的锋利金属。其实那第二根茶叶梗本来应该要嵌在她的右耳上,但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在某些情况下人可以这样任性。

她站到他身后,用两只湿润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

星期日在镜子里眨了眨眼。他脸上出现一点皱眉的表情,嘴唇轻微地抿起来。她的哥哥有过长的睫毛,眼帘垂下时柔美如女孩。耳垂熟悉的触感挤进她指间,这次是右边,鲜活的肉,夏日里凉而软的一点。她抚摸它,然后低下头去在那里吻一下。“哥哥。”她说,“嘘。没事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