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判春来/彩蛋】顺毛

1

难得的周末呢。

接近年底,十王司为应对节庆前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自然和仙舟上其他单位一样开始了冲业绩模式。藿藿自前几周便逐渐适应了这种单休甚至不休的日子,只是可怜这小判官本来就睡眠质量不佳,身板又脆,经这么几天折腾,眼窝下的黑眼圈愈发沉重,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

尾巴大爷天天看着自家瘦弱的小狐狸,虽然嘴上仍坚持最大功率输出,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怜悯。要让这小怂包主动去请假休息,以她那既社恐又倔的性格,怕不是劝上千遍万遍,非把这嘴说烂了也不肯向领导抱怨一句苦累。要替她主动请假,这小怂包每次都赶紧把尾巴上的封印揭得紧了些,一边劝着什么不要乱来,一边结结巴巴地嘟囔过了年再好好休息什么的…

嘁…跟了这小怂包三十八年,哪年不是这样?仙舟早传着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何况是他这活了几千年的老岁阳?哼,迟早把身体熬出个什么病来,什么灵丹妙药都买不来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越想越气,越气却也不能怎么样。十王司那几个判官是藿藿的顶头上司,藿藿肯定冲撞不得,自己更没能耐对她们使什么法术,只得由这所谓狼性企业文化胡乱戕害自家小姑娘的精神状态。

尾巴躺在蓬松柔软的双人床上,紧紧挨着旁边熟睡的小姑娘,不止地胡思乱想。冬日除了屋里暖气外唯二的暖源,正从窗棂与露着一丝小缝的米黄色窗帘中径直射入,搭在厚厚的双层被褥上,整个房间亮亮堂堂,暖暖和和。身旁的小狐狸则安然蜷缩在被子搭建的密闭空间里,只留半个头在外面。双手习惯性地维持着环抱的状态,一身贴身的睡衣睡裤将本就瘦弱的小身板显得更加单薄,脸上泛着点点红晕,沁出细小的汗珠。

他略懂些人类的什么青春期叛逆期之类的事情,知道他们喜欢胡思乱想,甚至到了有些杞人忧天的地步。实际上,他自信地觉得什么自我内耗啊,崩溃啊都是自己骗自己,是闲的没事干瞎胡做的蠢事,可真当自家小怂包到了这倒霉的年纪,半夜紧抱着枕头哭唧唧地将一箩筐的烦恼捯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认认真真倚在她身边,一字不落地全部听完了。

每逢下班时仙舟天气正好,藿藿总会指着来往星槎夹杂着的日暮,问他喜不喜欢这样的气氛。

岁阳作为鬼怪一类的生物,自然有极强的趋阴性。尾巴亦是如此。

“…嘁,总是磨磨唧唧的,难不成今晚又想熬到两点半才睡觉?”

不是故意破坏这浪漫的气氛,也不是逃避自己的本能,这一盆冷水只是为了让小姑娘早点回去休息,把身子调理好。

“我就看一会,就一会嘛…”

自家“小孩”这么不听话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惯着呗!做好傻站半个小时的准备,一颗绿色温暖的圆球伏在了冻得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上。藿藿这时总会把自己童年时听到的故事一一将给他听,多半是受别人欺负的,当然也有一些还算温暖的情节。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倾泻而出,尾巴也多半会选择大快朵颐,无论甜的咸的一块吃下去,偶尔也会发发呆,走走神,什么也不想,就陪着小姑娘傻站着。

“尾巴大爷,能不能麻烦你…去别处转转?”

“啊?为啥?…老子可没心情看你那小脑瓜子里面想的什么!”

“哎呀就一会嘛…”

“嘁,支开老子干啥?老子分明看你是有什么想法藏着掖着不肯让我知道!”

尾巴一挑眉,无情揭穿小姑娘的真实想法。凭着近些天他读取藿藿的情感,以及找他半夜来谈心的次数和持续时间来看,这小怂包的确是长大了,潜藏的烦琐心事更是交织成一团乱麻,剪也剪不断,理也理不开。

他抬头眯眼瞧了瞧窗外绻怠的阳光,正好对上了那天下午陪着藿藿等日落的记忆。一阵困意悄然涌入脑海,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尾巴没有多想。他作为岁阳又没有正式工作一说,最近藿藿除了加班加上心事太重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睡就睡,想起就起,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2

“已经天亮了吗…”

发觉到怀里温暖柔软的火焰团子早已消失的少女急忙将咪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迷迷糊糊,晃晃悠悠,阳光破开房间中空气的残片,粒粒尘埃清晰可见,却因困顿席卷大脑而蒙上了一层奇怪的混沌感。

无意向身侧瞟了一眼。当看到身边硕大的青绿色大狐狸伏在自己身侧,少女还是不由自主吓了一跳。

“尾…尾巴大爷?怎么用这种姿势睡过去了…”

往日的大爷睡觉时为了方便让藿藿抱着有些安全感,都会保持着最常现身的椭球形状出现。今天却不然,直接化身成了其遇到危险时现身的巨大狐身。

少女摸摸尾椎骨处松开的黄色符纸,脑中顿时涌入千百种可能性。莫非…尾巴又想着大半夜用什么奇怪的方法吓唬她?亦或是闯进了什么法力高强的精怪,被尾巴大爷好不容易收服掉以后直接累得睡着了?

好怪…最近藿藿也察觉到了尾巴大爷的戒备心比其他时候强了好多。按他的话来说,精怪总擅长攻其不备。人最虚弱的时候,则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就算是身边的朋友,尾巴都好像刻意疏离他们一般,只留下自己永远环绕在她身旁。对于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来说,这种方式无疑让她更安心一点。

少女残存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伸出手本能想唤醒他。可快摸到狐狸头上时,尚还颤抖着的手忽然停住了。

万一他只是睡着了…起来发脾气怎么办?

算了…为了确认大爷的安全,还是叫醒他比较好?

少女的手悬停在狐狸头下围脖似毛发的正上方,大脑飞速运转。

那一层层茂密的青毛确实柔顺漂亮。尾巴大爷不会轻易向着熟悉的人化形成这种形态,就连藿藿这样的亲人并没有亲眼见过几回,一是怕吓着人引起骚动,二也是隐藏自家小姑娘的真实身份,所以只是在被踢下号让尾巴代打时偶然间瞥见过几眼。

头部以青毛打底,在的头顶和颔下添了几撮灵巧的白毛。双耳放松地半垂下来,眼眸微阖,身体随轻声的呼吸声有规律地起伏。两爪乖巧地伏于胸前,尾尖小幅度轻轻摆动,鼻尖溢出温热的水汽。

要不…还是算了?

犹犹豫豫,藿藿脑内又不自觉闪过好多尾巴大爷生气唬她的情景。她发觉自己最近也挺不对劲,有点闲功夫便喜欢发呆,胡思乱想。

少女蹑手蹑脚从尾巴身边挪走,拿起床头柜上平时上班前尾巴给自己梳头发用的木梳,再次坐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家伙旁边。

3

尽管身在十王司,桎梏于年少时心酸苦楚的经历,过于敏感的性格始终使她无法搁下“合群”的念想。她无数次想过若是当初没靠自己的无知“救”下奄奄一息的尾巴大爷,会不会步入一辈子向往的、真正“正常”的生活?

骨子里的自卑与柔弱又一次次否定了种种疑问。她自觉生来不如其他狐人聪慧,稍不留神就上了别人的钩,体弱多病,身边交心的好友寥寥无几,更别提长大以后混进了这个神秘的单位。至于倾诉烦恼、排解苦难?怕是只能留足心底待其自然分解、慢慢消化了。

她又胡乱地想起了很多片段。

最初几年,第一个月收到十王司俸禄。

“呵,自己一个人用的过来?里面几成是本大爷的功劳?”

再几年,第一次谈起被同学凌辱的场面。

“谁叫你被那些杂种欺负的时候,不把老子叫出来?老子一把火帮你全解决了不就完了?”

成为正式判官后,第一次捉鬼没依赖尾巴大爷。

“不错不错,老子的小怂包越来越厉害了,等到哪一天都能把老子亲手关进镇妖塔了,哈哈!”

她的尾巴大爷的确比刚认识时更好说话了不少。从前经常嫌她哭唧唧,像是刚入秋却还嗡嗡嗡烦得要死的蚊子。可现在呢?他也在悄悄学着安慰她,大笑着轻轻拭去她眼角残存的,应激抑或备受压力而倾泻而下的泪珠。

她发觉自己不再因为妖物无端的恐吓而害怕飙泪,更多的则是深夜涕泪横流,对着尾巴哭诉压力多么多么大,生活多么多么苦。

“嘿,又哭啦!几十岁的小姑娘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啊?再这么怂嫁人都嫁不出去了!”

“不就是工作没完成吗?你怕个球?老子下次请你喝个那什么…仙人快乐茶!你喜欢的那个!”

“你现在学会的什么法术之类的,荡平个什么绥园的鬼怪绰绰有余,听那些小鬼瞎说!再不济,你不还有我嘛?…嘁,得了,你是信他们的狗屁话还是信老子是燧皇转世?”

墙角堆叠的面巾纸抽了一包又一包,被褥上的泪痕洗了一次又一次。

朦胧的思绪还是解不开。

一声闷响将藿藿的思绪拉回现实,托了约莫十分钟的木梳子从指缝中悄然溜走,打在尾巴厚重的青绿色绒毛上,再滑落到木地板。

藿藿猛然一惊,心中的忐忑慌乱一瞬间顿时尽数表现在了脸上。方才冥想出来的牵连思绪也被尽数扯断。她紧张地盯着面前庞然大物的眼眸,担心它在某一瞬间忽然张开,连带着一连串的唠叨声。

大狐狸嗓子眼里发出几声不满的呼噜,挪了挪前爪,将硕大的身躯整个翻转过来。腹部纯白色而又凌乱的绒毛尽数露出,吻部上的白须一晃一晃。幸亏,一半分钟过去,她始终没看到那对灿然的金色眸子张开,也没听到什么“老子”“本大爷”——某人的专属口头禅。

看着眼前慵懒睡过去的大狐狸,少女轻轻舒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冷汗已经湿透了全身。左手解开睡衣领口第一个扣子,抖了抖衣领,右手则握紧了手中的木梳。

那么…该从哪个地方开始呢?

少女目光在整只狐狸身上扫视,最终定位在刚刚翻过身而露出来的肚子上。

既然把最脆弱的腹部露出来,那就从腹部开始吧?

少女微微试探,将木梳齿对准凌乱的毛发,并未深入发根,在毛表面轻轻滑动。原本受压而四散的凌乱毛发被切成一块疏密有序的平面。

嗯,好像比原来整齐了一点呢。

尾巴大爷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眼皮子都没耷拉一下。

尝试再深入一些…?

尾巴的喉咙里甚至传出了自然又舒适的呼噜声。

少女脸上露出灿然的微笑。她其实一直有个特殊的癖好,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有好感。只可惜自身命格所致,靠近仙舟上所有的猫狗都会远远跑开。至于说什么买只赛博谛听小狗,更是会遭到尾巴大爷千般万般阻挠。

“不准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你要是这么不珍惜本大爷,从此以后就再别抱着老子睡觉!”藿藿脑海里浮现出尾巴被气得双眼发白的情景,端着的热气腾腾的浮羊奶也差点漏到被子上,不禁捂嘴偷偷笑。

现在想来,尾巴大爷是不是也在偷偷吃醋呢?

4

十王司来来往往那么多同事,总看不惯尾巴一向嚣张跋扈的作风。明明是附身在救命恩人身上,每天还对着人家指指点点,逞什么英雄?但只有藿藿知道,尾巴大爷傲娇又潇洒的背后,早已背负着和她深深的羁绊。多年来的经历汇聚成一张巨大的封印,将他彻底禁锢在名为感情的网上。

“…小怂包,你回答我,真的是因为老子的缘故那么多人都离开你了吗?”

“欸,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没什么…年底了,赶紧忙你的吧。”

她看见尾巴大爷急忙扭过头去,假装咳嗽了几声,向着阴沉的窗外蔫蔫地发着呆。

“尾巴大爷是在因为这个愧疚嘛?其实藿藿觉得还是尾巴更…”

“——停停停!!!老子只是,只是——”

“算了…赶紧把你那些破表格填完!今晚老子要早睡!”

她心里自然明白尾巴这个老岁阳最大的软肋在何处。她也开心尾巴能将对于他来说这么矛盾的弱点暴露出来,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藿藿突然有些心虚——万一…万一自己以上所思所想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尾巴大爷只是将自己当作无尽形寿中一块略带甜味的小点心,压根没想过所谓情爱的问题,岂不是令他们一人一狐的关系更加疏远了?

她多年的专业知识也曾讲,岁阳一族只是拥有高能量的无机生命体,本身不会产生任何冗余的情感,除非——对宿主的羁绊足够丰富才可能衍生出情爱的火花。至于实操案例嘛…十王司官方自然是对此未附加任何说明。原因很简单,除非情况实在特殊,任何冒昧打扰岁阳一族的下场都会以黑夜中爆燃的一团青火告终。若是提前开了这个先例,难免会招惹来大麻烦。

可是…自己和尾巴大爷之间的羁绊真有这么深嘛?

木梳子继续滑动在柔顺的毛发上,只不过劲儿更大了些。

她极其迷茫。她不得不承认,不同于其他正常生活的小孩儿,自己在情爱这方面积累的经验如同一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白板。

尾巴大爷补足了她童年缺少的全部来自父母的宠爱,朋友的陪伴,如今又似闺蜜般天天和她促膝长谈,聊天聊地聊人生,自己早就不知有多依赖尾巴。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认为封印住的自由是让尾巴一直像自己示好、替自己出头的目的。

就像浮烟事件中,忙着寻找尾巴大爷的小狐狸也无时无刻不在猜想,尾巴大爷一直和自己抱怨某一天一定要抛下她而去,是否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夜不能寐,坐立难安。就像往日的亲人一般追名逐利,尾巴作为岁阳,行动不受束缚的优先级似乎远高于陪着她这个被吐槽过无数次的小姑娘。

他能离开吗?他真的想离开吗?他什么时候会离开呢?

藿藿不想思考这种问题。就像不愿接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事实,她不想让唯一温暖她的暖阳随着凌厉的北风纵然消逝。

她庆幸着,至少现在还没有。

小狐狸放下手中的梳子,用手轻轻摸了摸尾巴颔下梳好的毛发,竟直接扑了上去,环上他腰间厚厚的白毛,静静咪上了双眼。

清晨暖阳的照射下,松软的绒毛间有一股淡淡的松香溢出。她很享受这股独特的味道,随着阳光一同再次睡去。

5

“唔嗯…”

“嗯?!”

尾巴大爷缓缓睁眼,眼前的一幕却实实在在地吓了他一跳。

只见一条青绿色的庞然大物蜷在卧室床上。他本能想摆出战斗的架势,却不由地发现这具身躯的拥有者就是他自己。

嚯,吓老子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杂碎进来了…

尾巴稍稍动了动身子,缩缩脖子,换个姿势准备继续睡,一双金瞳又忽然瞪得溜圆。

不对!这样一想更不对了!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势睡过去啊喂?!

呼…幸好没被小怂包瞧见…否则本大爷这么多年塑造的人设都…欸欸欸??!!

尾巴刚想收回自己的原型,视线偶然一瞥,瞥见了环抱着自己腰间沉沉睡去的小姑娘。

和那把被扔在角落的木梳子。

他本能抖一抖身子,又忽然竭力抑制住,怕将小姑娘从本就脆弱而香甜的美梦中摇醒。

眼下的种种景象无一不验证着他的猜想。两只金瞳随着阳光一闪一闪,悄悄显露出几分忐忑。

隔壁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开拓者都明白弱点击破的道理,自己着力掩藏这么多年的弱点又一下毫无保留地显露在小姑娘面前,自然是有失情面的东西。但又转念一想,何不趁这个机会,学着那些十王司的领导,好好地PUA一下自家小孩?

哼…既然这样的话…

一条温热的舌头悄悄靠近着熟睡中的小狐狸。

不如将计就计…

“老子之前可是说过,目睹过这副身躯的人,都是要被老子缠上一辈子的——”

他从不认为他与藿藿是父女之类的关系,毕竟一般父亲没耐心听自家孩子洋洋洒洒捯饬上几个小时这么幼稚的烦心事,更何况先前是在半夜三更。

果然是青春期到了呢。问的问题都是这些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好在同甘共苦三十多年了,二人互相心意相通,默契得不能再默契些。降服过那么多魑魅,该过去的也都还算顺利,平平安安地熬过去了。有他罩着,区区一点烦心事,顺水推舟也就顺完了。

尖锐的白牙伏上幼嫩的肩膀,做出狩猎的姿势,似咬非咬地含着口中难以逃脱的猎物。

“既然这样,老子和你相跟一辈子,你也不会抱怨什么吧?”

舌尖越来越近,目标是小狐狸那副早已烧的红彤彤的,水嫩嫩的脸颊。

倦怠的阳光默默见证着甜蜜的初吻缓缓烙下。力度正好,怀里的小姑娘还在酣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尾巴心底默默赞许自己第一次就能做到如此自然的地步。

“…小丫头,你说呢?”

“等醒了之后老子可要找你麻烦了哦。”

6

藿藿做了个很甜的梦。

好似“走马灯”一般,梦中的她还是和现实中一样,被亲人抛弃,被朋友孤立,无依无靠,但只余身上唯一值钱的一枚刻满阴阳卦象的铜质狐狸吊坠。

求生本能驱使她想着多换点零钱,却始终不敢揣着干瘪的荷包走向绥园尽头一角的纪念品商店。

她内心自然是渴望得到爱,求之不得的东西,失去便变得愈发艰难。

山穷水尽之时,她躺在开拓者给他讲过的,似代码复制错误般,望不到尽头的贝洛博格冰原上,于寒风中含着泪珠瑟瑟发抖。忽地有硕大的绿色狐狸飞到她身侧,让她失温的身躯顿时有了温度。

她察觉那并不是代码复制的产物。她终于有机会向他诉说短短三十八年中的种种苦难,向他诉说所遇见的所有有机生命体间脆弱不堪的联系。那青色的狐狸开始时摆出不以为然的姿势,到后来不知是对她有了些许感情,还是错误化的冰原过于无聊,竟饶有兴趣地听她慢慢讲。

“嗯,老子后来说了什么?”

尾巴大爷忽然打断了小姑娘的声情并茂的讲述,又胡乱扒拉了几下碗里的几口饭。

“尾巴你别急嘛…这么无厘头的梦,里面的内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想起来…”

小狐狸此时正坐在桌角的木凳子上,桌上摆着刚刚取来外卖,双脚在空中悠闲地晃呀晃。

“内容这么胡扯,不会是编故事取悦老子吧?什么贝洛博格模拟宇宙…老子听都没听过。”

尾巴大爷囫囵扒拉完一碗云吞面,投给藿藿一副贱兮兮的表情。他倒是要测一测,都说日久生情,历经了三十多年的陪伴,话语中到底有没有些许暧昧的线索。

“你那天生的自信还用我变着法子取悦你啊…”

“别废话了,把你那胡扯的故事说完。”

“…这还胡扯啊…我和尾巴就是这种关系啊,你以为我受过的苦还不够多嘛…”

尾巴心里暗暗偷笑,还算是有成效。

“藿藿,老子让你说故事呢,扯这些干什么。”

“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啊…先是不管自己变个啥模样就睡了,起来以后脾气还意外地好——”

“所以说,老子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尾巴不耐烦。他最见不得小姑娘扭扭捏捏,干脆直接抛出直球。

他庆幸自己还算直白,哪像某人想被保护的时候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把面子永远放在第一位。

“…重要?肯定重要啊!嗯…丢了尾巴大爷雪衣和寒鸦姐姐肯定很着急,而且我这工作也干不成了…”

藿藿思索片刻,好像故意知道他渴望得到答案得急切,低下头一字一句地慢慢说。

“哎哎哎!不是那种重要!就是那种…那种…”

“你想想你自个儿那破命格,老子是不是…?”

“啊懂了懂了!有了尾巴大爷的保护,这工作才能干得下去,年底的业绩才能完成,你说是吧?”

“又跑偏了!…你想想老子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啥话想跟老子说?”

“想说的话?嗯…今天早点睡觉?”

不知何时,那颗漂浮着的狐狸头上的尖耳朵已经急得垂了下来。

他忽然看见对面桌前低着头的小狐狸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顿时明白这小怂包的用意。

“嘿!你分明知道老子想要的是什么吧!!”

他忽然瞅见桌子另一边小姑娘的腿忽然不晃了,转而紧紧搭在一起。呵,看来是猜对了。

“怎么,刚刚还耍赖呢,现在不开口了?”

小姑娘沉默半晌,久久没有吱声。

“藿藿?”

尾巴不敢再嘲讽,语气也变得试探起来。他有些自责于自己刚刚的话的确有些过于自信,可是,可是…

“藿藿,老子是太着急了,可你…”

“…尾巴,这么重要的事情哪能这么快说出口?”

“…放屁!老子哪有…”

“所以,尾巴这么想知道藿藿的答案吗?”

“嘁…别肉麻,有话快说。”

“你能陪我过一辈子吗?”

“我知道,你一直有几百种能轻易离开我的法子。为什么不走呢?藿藿一直想,怎么猜都猜不透…”

“…废话,我走了你怎么办…”

“只是这样吗?”

尾巴背对着藿藿坐在另一边的床头,看着窗外枯枝一点一点被北风折了去。

一边默默算计着,一边心里暗暗嘀咕:怎么今天被这小姑娘反攻了去?

他阻止不了小姑娘越长越大,抓鬼本领会的越来越强,终究哪一天能用自己传授给她的法术把自己禁锢住,永远留在她身边,只要她想。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因失去自由而懊悔不已。但现在,他则困在情爱的蛛网中,挣不开,亦不想挣开。

吃瘪就吃瘪吧,只要先前猜她的心事猜的差不多就好。

“尾巴大爷?你在想什么呢?”

又一片枯叶掠过窗台。

某人清了清嗓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7

年关已过,心事解决,某位十王司小判官灰白的脸色总算变的稍好些。

边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春节假期,忆起从前混乱又忐忑的小心思,她总想到那天梳毛时尾巴肚子上那簇被她梳得柔顺而又平滑的白毛,且是唯独只对着她露出来的,注定会让她撸一辈子的肚子上的白毛。

烟花啪地炸开,流光溢彩瞬时打在趴在栏杆边一人一狐的脸上,安然又祥和。

“嘿嘿,尾巴大爷的白肚子真的很可爱哦…”

“要不回家之后再变一次狐狸呗,这样抱着睡觉手感肯定比之前更好…”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