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

符玄对着春景泡茶。

正是三月,桃花粉白,暖风和煦,下到一半的棋局胜负未分。执黑子那人懒洋洋地阖眼假寐,像只不知愁苦的大白猫,仗着生得好看便为所欲为,上房揭瓦偷吃零食全都不在话下,至今能免于责罚全靠演技精湛和卖乖装傻。

但也的确只是像。罗浮的将军再如何散漫仍需称一句“将军”,更何况此人根本就和散漫这词隔了整整十八条街。

太卜冷哼一声,将瓷盏敲到景元跟前。

符卿这是终于想好落子了?景元睁开眼,并不恼,鎏金样的瞳子带着笑,明知故问里掺着无辜,愈发显得可气。

符玄不答,用眼神示意继续。

明前龙井,景元端起茶盏点点头,接着拎起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眼见他又准备装睡,符玄当即循演算出的结果跟着落了子。

不愧是符卿,这一手当真妙极。景元感慨。不过符卿啊……你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

看来符太卜今日是不想同我说话。

景元单手托腮,偏了偏头,几乎牵出点少年气,若是对面换个人,此刻应当都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不讲情面。可惜对面是符玄。

早些年的时候她也被迷惑过,莫名其妙地就被委派了一堆重任,名义上没有任何问题,可细想全是那神策将军下的套,虽说都不是甚么大事,可后知后觉与先知先觉间,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这样。白发的将军颇有些自娱自乐的精神,见她依旧不答,很快就生造了个台阶下。符卿啊,既然你不愿讲话,那便点头摇头如何?不说话我可就当符卿你同意了?

有短暂的一刻符玄想掀桌而走。

但这和认输有甚区别?于是她抬头瞪了名义上的上司一眼,到底没走。

符卿你这想赢我的心,真是百年如一日啊。景元拎过茶壶替她斟茶。

不过我同卿讲句实话,将军的位置,真的没什么好玩儿的。

此话一出,符玄看起来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了。

真是实话。景元笑道。少年时我和朋友发愿,说日后定要离开罗浮,去做巡海游侠,天高皇帝远,躲得师父一天便是一天。

符玄小口抿茶,抬起眼看他。

之后符卿你也知道了。景元漫不经心地吃了她一子。我还是没成为那样的人,不过既选了这位置,就断然没有中途而废的道理。

将军原是想教本座不要后悔。

符玄摇头,并未将这话说出口。

看符卿的表情,似乎觉得我说了句废话。景元弯起眼。那今日就到这里吧。他敲了敲桌子。符卿且看,长生劫,这一局已完了,是和局。

符玄皱眉,以为他意有所指,但碍于拿不出证据,只得作罢。她盯着面前人,疑心他话还没完,因而未起身,等着后文。

景元这时偏偏又沉默了——并不高明的沉默,像猫,眉梢眼角全部大写着“我要干坏事”。

连阳谋都算不上,符玄想,偏偏自己竟吃这套,实在是没道理可讲!

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尽是些没道理的事:好比景元游侠梦碎做了将军,她从玉阙来此做了罗浮太卜,下一任剑首尚是个未长成的小少年……本就不差这一件两件。

她将茶盏倒扣进盘子,清脆的一响,意思是本座很忙,你也很忙,景元你有话便讲、无话便送客。

景元但笑不语,接着便有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紧跟着是清脆的一声“将军”。

彦卿莫急。景元招呼他坐下,又给了他一盏茶。东西都带来了?

彦卿点头,摸出一个丹鼎司的小包袱,很规矩地向符玄行礼。

符太卜好。将军知太卜大人近日阴虚火旺,不良于言,特命彦卿去丹鼎司抓了药送来,还请太卜大人莫要和将军计较。

符卿啊,我说什么来着。景元眯起眼笑。我早说照符卿这喝茶加三倍糖的喝法,迟早要喝上火,我没说错吧?

符玄觉得自己简直无话可说。彦卿眼睁睁看着她拂袖而去,实在不知道自己师父又怎么把太卜惹生气了。

符卿可没生气。景元将棋子收进棋篓。你瞧,她可把药包也一并提走了。

彦卿一言不发,十分无奈地看着他。

可还是不对吧。男孩子忧心忡忡。符太卜这次连下次下棋的时间都没约……将军,你要不还是去道个歉吧?

景元抬手揉了把他的发顶。

你当我和符太卜连这点默契都没有么?景元倚在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停在窗棂的团雀,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彦卿不疑有他,很轻易地就被带偏了思绪。

将军的意思是……?

我且问你,你来时可有注意楼下的狐人娘子弹的什么曲子?

唔……依稀记得是,祝东风?

这不就是了?你符太卜来时就已约我明日继续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