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芙】宴会,复健与海

1

在那场大战的阴霾还未笼罩于提瓦特所有人的头顶时,芙宁娜想象过最后的那场庆功宴的模样,鲜花、美酒、彩带、欢呼,或许还会有人站在临时搭好的小小舞台上献唱。在那时,她就已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场庆功宴,她一定要做那第一个站上舞台的人,如果没有舞台,就算是借着酒劲一脚踩上长桌,她也要放声歌唱。

事实上,最终的庆功宴的确拥有着她幻想中所有的一切要素。洁白的塞西莉亚花、名贵的琉璃百合、从神樱树上落下的花团、许久未现于世的紫红色帕蒂沙兰、如同水滴一般的湖光铃兰……来自各国的花朵被水草元素呵护着,于宴会上齐聚一堂;风岩二神带来了他们珍藏已久的佳酿,晶莹的酒液在杯具中荡漾,放倒了一个又一个雀跃的人;孩子们和一些存了捉弄心思的大人把彩带喷了自己的朋友满身,就比如此刻,化城郭的某位长耳朵巡林官就在板着脸教育自己的两位友人;至于欢呼,这场宴会中最不缺的便是欢呼,尘埃落定以后,人们的欢呼声如同浪潮般席卷了这个世界,仿佛能够再掀起一次滔天的洪水。

最后是歌声。由于智慧之神承担了战后绝大部分的治疗工作,因此庆功宴的地点选在了须弥的大巴扎,当然,宴席一直绵延到了须弥城里那被芙宁娜评价为“山路十八弯”的街道上。大巴扎的舞者演出所用的舞台正好可以作为芙宁娜女士一展歌喉的场地,但很可惜,现实和幻想还是需要有一些区别的,芙宁娜想象中自己高举双手呼吁大家一起来的场景并未发生。

——因为她压根没能站起来。

治疗的工作量太大,纳西妲没能再分出精力来呵护伤员们因长久卧床而萎缩的肌肉,因此,做了一场3个月的大梦,好不容易回到现实的芙宁娜小姐以及水龙先生最后是被人用轮椅推着来到大巴扎的。当然,这点损伤对于那维莱特这位司掌水元素的龙王来说极易修复,但芙宁娜却坚持要以一位普通人类的方式慢慢恢复,而作为她的伴侣,水龙先生选择了与她同甘共苦。

至于芙宁娜在复健的第一天就后悔了的这件事,那就是后话了。

庆功宴那天,两位大人已经基本习惯了坐位的体态,但想要站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热心的刺玫会会长听说了这件事,带了一大帮黑衣保镖过来给他们帮忙。这帮人脸上戴着副墨镜,看着像不太好惹的样子,一来就呼啦啦地把两位大人给围了起来,可把芙宁娜吓了一大跳。娜维娅讪笑着解释了一番才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她就又被吓到了。

“刺玫会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热情啊。”好不容易说服保镖大哥不用给她喂饭让他自己快乐去吧的芙宁娜长叹了一口气,“就连我这个大明星也受不了。”

那维莱特点点头:“很符合刺玫会的行事风格。我们昏迷期间,他们帮了不少忙。”

“算了算了,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享受宴会吧!”芙宁娜的目光挪到了桌上摆着的酒杯中,“我早就想尝尝蒙德的蒲公英酒啦!”

“呃,芙宁娜……”

在那维莱特拦住她之前,一位有着猫尾兽耳的小妹妹夺过了她盯着的酒杯。她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嘴里不住嘟囔着病号和未成年不许喝酒……为什么天底下的酒鬼这么多……为什么就连巴巴托斯大人也想喝酒……弄得芙宁娜甚至没好意思开口。

同样被禁酒的病号也有女孩口中的风神巴巴托斯,少年见芙宁娜面前的酒杯被迪奥娜抢走之后就凑了过来,试图和她同病相怜。可惜他没有意识到“有情饮水饱”这一事实,在尝试加入谈话三次却失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是当了电灯泡。

“小芙宁娜的眼里没有我。”他拉着路过的钟离卖惨,“我觉得比寂烬海更加无风的地方是她和那维莱特先生二人的周围。”

“呵呵,年轻人啊……”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恩爱情侣的受害者还有一位。变为人形的草龙阿佩普一言难尽地望着这黏在一起的一人一龙,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似又被禁忌知识污染了一遍。

这其中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天理之战后,阿佩普终于发现这片大陆上有许多生灵的立场和自己是相似的。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理念,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纳西妲关于庆功宴的邀请,以人类的模样踏入了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见那小小的神明忙忙碌碌,又被神明身边的人偶激了一下,她便主动揽下了庆功宴的坐席安排工作。

草龙阿姨原本的想法十分简单,同类相近,她把龙与龙排在了一起,把神和神放在了一桌,剩下的人类就按着国家和势力组合。多么整齐!她满意地看着最后的坐席安排,不愧是她。

但在宴席开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本该与他们坐在一块的那维莱特坐着轮椅骨碌碌挤进了七神的席位——准确来说,是挤到了前水神芙宁娜的身边。

她沉默良久,最后愤愤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想要拉着同类抒发一下心头萦绕的那股类禁忌知识感,结果收到了风龙和岩龙不解的眼神和一句龙和神贴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她突然觉得赤王这个朋友还是挺不错的。

正在你侬我侬的爱侣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位散发着怨气的草龙前辈。没法上台唱歌,芙宁娜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各国菜式上。须弥那些试图谋杀枫丹大审判官的馅饼首先被排除,蒙德菜和枫丹菜的区别好像不是太大,璃月……那道水煮黑背鲈看起来汤水挺多,上面飘着的红油是什么?从番茄里来的吗?哎呀反正都叫水煮了应该不是很刺激,那维莱特也许会喜欢?

她给那维莱特盛了一小碗,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家审判官把那片沾了红油的鱼肉咽了下去。那维莱特日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破天荒地露出了点为难的表情,然后,他好像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芙宁娜的好奇心瞬间就被点燃了,她舀起对方碗里剩下的那片鱼肉就往嘴里送,然后她的舌头也被点燃了。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还咬到了什么东西,苦苦涩涩的,弄麻了她半边舌头。

“呜哇!我的舌头!”少女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呃……感觉就像是一脚踩进了触发了感电反应的水里。”

“唔……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很精妙的比喻呢。”姗姗来迟的纳西妲接话,“你们刚刚咬到了一种名为花椒的香料,所以才会感觉舌头酥麻的,没关系,稍等一会就好了。”

“原来如此,”那维莱特点点头,“我们是中了花椒陷阱。”

花椒陷阱,这个形容让芙宁娜不禁笑出了声。那维莱特经常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的言辞,比如之前旅行者和她提过的“局外龙”,一般的枫丹人听了,总是要思索好久最高审判官话里的深意,但芙宁娜知道,他想表达的就是那字面的意思,人类的语言对于他来说太过复杂,他只不过是把表象拼接在了一起。

但那维莱特这一次没有止步于此,他无奈地看了眼笑出泪花的芙宁娜,接着说道:“如果要我形容这种感觉,或许我会称之为‘爱’吧。在不经意间踩进陷阱,心跳停滞了一拍,随后如果过电般的感觉传到全身,至少对我而言,爱给我带来的便是如此。”

芙宁娜红了脸:“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智慧之神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称赞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比喻,她要转告给她的人偶朋友听。不过——

“不劳你费心了,布耶尔。我已经听见了,这是什么值得特别转告的事情吗?”

头顶一顶蓝色大帽子的少年突然出现,芙宁娜一听那声音便瞪大了眼睛。这种欠打的感觉,不会有错的,他就是之前梦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系统!

芙宁娜下意识地想要拍桌而起,但她的腿部肌肉显然不允许她这样做,于是她在试图站起的那一刻往一旁倒去;那维莱特想要扶一把自己的爱人,但也没站稳。随着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来自枫丹的两位大人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倒在了一起。

目击了这一切的阿帽同学冷笑一声:“呵,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2

庆功宴结束后没几天,两位大人就已经恢复到了可以下地走路的程度。那维莱特本来想回枫丹进行后续的复健工作,但他很快发现,他们不在沫芒宫的这段时间,枫丹的政务系统并没有直接停转,枫丹科学院几个被抓来当顾问的崽子代笔写信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现在的沫芒宫没有两位大人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二人放下心来,甚至还盘算起了之后的旅行计划。

复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腿部肌肉严重萎缩的情况下,不借助任何元素力,仅凭凡人的努力进行恢复的确是比较痛苦的。第一次的复健结束后芙宁娜几乎脱力,那维莱特也满头大汗。他看芙宁娜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这姑娘哭了,手忙脚乱地就要上水元素力,但最后,芙宁娜只是拉着他一起躺倒在地上。

她把自己手上的汗抹到那维莱特的脸上,然后恶作剧般地笑,笑完又贴在他胸口,听那颗来自原海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笑着笑着她就哭了,说真好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人类的情感复杂而又多样,有时他们会在悲伤时狂笑,会在高兴时落泪。那维莱特不止一次目睹过这样的事情,在那座上演了无数戏剧的歌剧院中,他几乎将人间的悲喜尽收眼底,但他还是无法理解,人类这些看似矛盾的行为究竟是因何诞生。

“如今你明白了吗?”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这样问。

没有,远远没有。他像护住自己的珍宝一样拥住抽泣的女孩。

“困惑仍在,但我或许不会再感到不解了。”

最后他们还是没忍住作了弊,在复健结束后,那维莱特会用水元素力帮芙宁娜缓解疲惫和酸痛,芙宁娜女士则会给他一个吻,她说这是奖励,但究竟奖励了谁,这点大家都没有定论。他们只知道,阿帽同学某天误入撞见情侣接吻时是有多么慌张。

说起这件事,那天经过的温迪总要笑着调侃上几句,说阿帽同学当时的表情比翻窗逃课时恰好撞见小纳西妲还要紧张上几分。

至于阿帽同学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跑到复健室去,这就说来话长了。在最后的那场大战中,没有心的人偶消失在足以吞没世界树的大火中。所有人都觉得,他和旧世界的树一样,化为了灰烬,但在风元素力护住的幼苗身旁,赶来的纳西妲发现了一颗晶莹而苍翠的心。

高天的神座崩塌,这个世界不再需要神之眼所维持的秩序,所以那颗眼睛变成了人偶梦寐以求的心。

小小的智慧之神用重新生长成参天巨树模样的世界树的枝桠为人偶重塑了身躯,而他的精神则在梦中得到了疗养——当然,他本人声称那段经历给他精神所带来的只有伤害——不过即便如此,身体也不是原装的了,他需要重新适应现在的身躯,还有心。

掌握风元素力的阿帽同学很好地贯彻了风神的理念,他复健的时候非常的……自由,几个房间随机去一个,今天骂骂雷神,明天笑笑风神,然后在拜访枫丹方面时被情侣重击,一个怒风腾天就跑了出来,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堪称医学奇迹。

被人撞见接吻现场的芙宁娜小姐也十分尴尬,情急之下也医学奇迹了一把——她在没有扶着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追到了房间门口。然后她跑不动了,选择一头撞死在那维莱特的身上。

温迪也学会了钟老爷子的那一套,在走廊里摇头晃脑地感叹年轻人啊,还要摸摸他那不存在的胡子。芙宁娜看了两眼,转头跟那维莱特说欧庇克莱歌剧院的舞台挺大的,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把风神给邀请上来?

那维莱特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尽可能为这部戏剧减少程序上的麻烦。”

最后邀请函给了温迪一份,也给了嘴毒的阿帽同学一份,因为剧本里有个凶巴巴却又招猫咪喜欢的角色,他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在复健刚开始的时候,芙宁娜觉得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没完没了,这么算的话,她可能得再煎熬个五百年才能恢复。但在蒙德的风花节到来之前,她就已经能在须弥城的街上蹦跳着追小猫了。又过了没两天,她甚至可以爬上圣树吹风。不过,在风发现她之前,那维莱特先找到了她。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个副本的时候,”她挽着那维莱特的手,眺望着远方的风景,“我一直担心你从这跳下去,想了一堆方法,结果你就只是脚下一滑。”

“哎呀,有时候觉得,如果我们俩只是教令院里的普通学生也挺好的,校园恋爱,多青春啊。”

“芙宁娜女士,”那维莱特望着那双水色的眼,“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嗯?”

“……长到足以让我们体验千百种不同的人生。”

“啊。”少女笑起来,世界倒映在她的眼中,就像蕴藏着千百人生的剧本一样,她说,“只要你和我一起。”

只要你和我一起。

这是提瓦特和平的一天,在路边买甜点的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仍然会被天真的异乡人喊作姐姐,风神仍然会提着美酒到访璃月的荻花州,须弥的万千学子仍然还在为着毕业论文与大书记官的审批发愁,人的戏剧也仍然在欧庇克莱歌剧院中上演。

在这一天里,芙宁娜向那维莱特许下了诺言。

3

他们赶上了风花节的尾巴,在这个春天的节日里,那维莱特和芙宁娜到了蒙德。温迪因为暴露了身份的缘故,今年的风花节收到了格外多的花,他取下其中的一朵,别在芙宁娜的蓝色礼帽上。

她拿下来一看,是一朵洁白的蒲公英,还泛着微微的蓝光。

她和那维莱特将这朵花带到了摘星崖上,让峭壁的风将它的希望带去远方。那些长着羽毛的种子四散纷飞,旋舞着远去了。

他们看到了海。

不是枫丹的那片陆上大湖,是真正的大海,深蓝色的,没有尽头的海,芙宁娜一直想看的海。

“其实这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美丽。”芙宁娜扭头望着那维莱特,她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海,深邃的,宁静的。

“但是,”她笑着,“我却一点也不失望。”

“须弥那儿有位巡林员小姐告诉过我,风花节时,人们都要将自己心中的风之花赠予自己重要的人。我不是蒙德人,也不太认识这里的花。但是——”

或许只有某位植物学家才知道芙宁娜别在那维莱特胸口的花叫什么名字,又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它只是一株长在野外的小蓝花,但芙宁娜觉得它和那维莱特今天的衣服很配,适合别在他的胸口。

所以,它也成为了某人的风之花。

他们安静地在几乎可以触摸到星空的悬崖上接吻,又张开风之翼向海中飞去。那维莱特和芙宁娜牵着手,他心想这或许违反了某条风之翼使用条例,回去要写份检讨。但这话太过破坏气氛,他没说出来。

“那维莱特。”

“嗯?”

芙宁娜憋着坏笑:“你猜我们现在违反了几条风之翼使用条例?”

他愣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

水龙先生虽然通晓水性,但也没法拥有水上行走这样的权能。于是他站在岸边,听芙宁娜踩在水上时发出的声响。在少女的脚下,大海泛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像是某人被搅起波澜的心。

于是他喊她,芙宁娜,芙宁娜。

少女又奔跑起来,他听见了,“哒,哒,哒”,他也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涟漪,自她脚下而起,扩散到他心里,又将余波绵延到时间之中。

那维莱特又牵起了芙宁娜的手。

那晚他们接了吻,也做了些比接吻更过分的事,在温暖的被褥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第三个梦境,不知是谁先红了脸,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后来,芙宁娜又听到了水声,比梦境中还要真实的水声,和红潮一起,将她揉进今夜的海中。

他们的婚礼定在春末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蒸汽鸟报的记者夏洛蒂替他们写好了一个月的头版头条,弄得芙宁娜在婚礼前一个月就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她也确实是紧张,结婚前一晚都没睡着,起来时一度很担心负责妆造的千织骂她。但千织出人意料地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遮瑕挡住了那淡淡的黑眼圈。

被花童美露莘们拥簇着出门时,她忽然又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就像是踏过门扉时的一瞬间。好像她从来没有走过那漫长的五百年,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平凡地长大,然后,这个美丽的日子便如期而至了。

“芙宁娜。”

啊,她确实是走过了那漫长痛苦的五百年,也确实是经历了许多许多,她的人生绝不能被称作平凡,但又的确有一点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她有着自己爱的人,而她将要和他走入婚姻的殿堂。

美丽的日子的确如期而至了,芙宁娜向走来的那维莱特伸出手,她有着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晚一些也没有关系。

更何况,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一天到来得很晚。

Fin.